可是最終不得不承認——她也有軟肋,也有她學不會不得要領的東西。
不過,捏陶土這件事上,她還是能出不少力的。
“醒醒。不是說韶光晌午會到嗎?你還在睡。”他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女子朦朦朧朧地睜開眼,伸了個攔腰,一聽到“韶光”的名字,陡然站起身來,很快恢復了神智。
“我要去做菜。你怎麼不早點叫醒我?”女子一拍額頭,重重嘆了口氣,急忙鑽到鋪子後面,這兒以竹竿支著一塊白色帆布,擋住熱烈陽光,下面就是做菜燒飯的地方,正如大漠的每一家店鋪,都是如此簡約隨性。
白蘭勾起唇角,依舊溫和,卻比在客人面前的笑容更多了幾分溫度,清晨採買的都是新鮮摘下來的瓜果,大漠的物產不比中原豐富,能做出來的菜色也很是有限,更做不出太精緻的菜餚。不過,他並沒有任何的不滿,四道菜,兩葷兩素,一大鍋牛肉湯,幾大張烙餅,便是全部。
他本以為韶靈來到大漠,會跟之前在宋乘風身邊一樣女扮男裝,但她從來都以女裝示人,讓他們看來更像是一對做生意的年輕夫妻。
他能被一眼看出就是中原人士,但她卻不同。她的黑髮垂在腦後,幾條髮辮纏在額頭,黑亮長髮中並不曾用一隻髮簪,更不曾盤頭,而是以一串細長精巧的銀鏈穿在其中,鏈子上閃爍著各色細碎的寶石,很是明亮明豔。一身緋色衣裳,領口跟袖口繡著金紗,下身著寬大的裙褲,白色短靴,方便她走動,遠遠望過去,她簡直跟其他的大漠姑娘,沒任何兩樣。
若有人說她是大漠人士,說不定還能矇混過關。她在大漠三年多,對本地的風土人情很是明瞭,因此,她舉手抬足的熟稔,讓她看來更不像自己。
她是韶靈。
她像是在大漠土生土長的韶靈。
二十四年在阜城生活,他以為自己是自由的,生來便是世襲的侯爺,比起在朝野中的文武百官,他幾乎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雖有公務,卻又不必應付朝廷的權力爭奪,勾心鬥角,生活雖無法過分奢侈華麗,卻也是一輩子衣食無憂。而直到了大漠,他才知道,何謂自由,何謂快意,何謂瀟灑。
他不過是大漠人眼中的白瓷掌櫃,姓白,跟他的一身白衣格外符合,單名蘭字,預示他的高潔清雅。事實上他亦是如此,從不跟任何客人討價還價,脾氣好的出奇,應付任何一種客人,刁鑽,友善,平和,找茬的……他都是一副溫文和善的笑臉,一個月來,他這位掌櫃雖然不曾日進斗金,甚至偶爾看看鋪子的生意算是清淡的,但他至少還有一筆盈餘,可以應付日常生活的開支,綽綽有餘。
“青菜蘿蔔,可惜,你不愛吃青菜……”韶靈朝著風蘭息伸手,並未抬眼看他,她的視線落在鍋中的青翠菜葉上,呢喃自語。
風蘭息當然知道她伸手的意思,他從一旁的小巧木櫃中,取出一個白瓷碗,碗底盛開著一朵青色蓮花。
毫不值錢更不起眼的青菜,盛放在白瓷碗中,卻沒來由地因為瓷碗,生出幾分討喜可愛的模樣,翡翠一般的顏色,被白瓷襯得更加明亮。
“不過韶光要多吃點青菜,他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跟你一樣挑食。到時候,你就專挑蘿蔔吃吧,我今早從於大娘手裡買來的,很新鮮,很清甜。”一個月的相處,讓對方熟知彼此的喜好,並不太難。她將手下的白蘿蔔切塊,一個月每一日都要下廚,雖然廚藝不見得見長多少,但至少刀工不差,很讓她自豪。
風蘭息本是官家子弟,堂堂侯爺,哪裡下過廚?他忙於制瓷,為了支撐這個小小瓷器鋪子從不得閒,她則負責一道捏軟陶土,偶爾描畫花紋的時候,也能幫得上忙。在雲門裡她學過書畫,但並不精通,單單描繪一些並不複雜的花草鳥蟲,他看了卻從不嘲笑,雖然比起他的書畫功底,她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追上去。他總說她筆下的萬物靈動,很有靈氣,但顯然能看出這一點的人並不多。
這個月她繪的六套茶杯,五個茶碗,只賣出去兩個。而風蘭息的作品,幾乎售出一半。
他們兩個都很勤勞,但卻也不過分忙碌。往往有時候將鋪子門關了,大半日在大漠閒逛,兩匹駱駝馱著他們觀望清晨黃昏,每一道雄渾景色。
這位“白蘭”掌櫃,正是跟她一道離開京城,前往大漠的風蘭息。
他莞爾,唇邊笑意更深,不緊不慢從櫃中取出另一個瓷碗,碗底繪著一朵紅色薔薇,跟白嫩蘿蔔相映成輝。
每一日,他都習慣了做這些在侯府從未做過的小事。她煮飯,他洗菜,她煮菜,他遞碗,她洗鍋,他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