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活得不錯。
卻未曾想,最終連付軀殼都留不住。受盡折辱而死。
眼見宋儉起身靠近,她腦海中卻倏忽掠過夢中前世的場景。她被那滿頭辮子的西羌人困於椒花殿的床臥深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蕭帙登基後,未能得償所願,封她為後,慍怒之下遂命人重修她住的椒花殿。以于闐所出,潔白如玉、入土不爛的蕓輝香草,並花椒粉末糊牆,整座宮殿不燻則香,不漆則粉。
直至被釘死於棺槨中,那色澤與氣味,亦如附骨之疽,纏繞她不放。
重生至今,她再沒穿過粉色衣裳。也碰不得一星花椒。
宋儉已坐於床榻邊。春見鋪得軟厚的床褥,被他壓下深深的痕跡。
她無端瑟縮一下。
這細微的動作叫他看在眼中。
男人冷笑:“你果是厭憎於我。”
說著起身離開。走到幾步之外,逆著昏昏喜燭之光,冷然看向她。
“我知道這樁婚事,你心不甘情不願,可眼下斷沒有反悔可能。”他說,“無論你心裡有誰,此後都需認命。”
又是認命——
她再活一次,不就是為著不用認命麼!
情勢忽而急轉直下。崔妙璩沒料到這看似冷傲,帶傷都能奔襲千里一聲不吭的男人內心竟這般脆弱。她不過一個輕微動作,甚至不曾言語,就令他遽然變臉,言辭激烈。
簡直摸不著頭腦。
因而也未曾留意,他話語中那句,你心裡有誰。
莫名其妙就生氣了。
那這洞房還洞是不洞?
不洞最好。
免得又勾起她的心理陰影。
只是這個傢伙,陰陽怪氣地,若非看在新婚頭一夜,吵得急赤白臉,甚至於分房而居,傳出去總歸不好聽,她非得跟他好好掰扯一通不可。
思及此,她看著一臉負氣的男人:“那還歇息麼?”
宋儉許是沒料到自己一通組合拳,對方並不接招,臉頰邊的疤紋都有些發皺。他走到一側的邊榻旁,硬邦邦道:“你那床太軟,我睡不慣。”
就勢往榻上一躺,卻因個子太高,長腿只能微微曲著。
擺明了同室異枕。
崔妙璩看著他:“你沒脫靴。”
……
一室安靜,只聞風搖燭動,紅羅昏昏。
須臾。
男人坐起來,一邊一隻,除去腳上的靴子,就地一扔。
復又躺下。
“還需沐浴。”
就算不與她睡一張床,總是一身的酒味,實在沖鼻子。
崔妙璩難以想象自己要一整夜都伴隨這個味道入眠。
偏他又不夠自覺,不得已一再提醒。
心知行伍之人隨意慣了。常年東征西討,哪顧得上什麼沐浴脫靴。南越潮溼瘴氣的密林、漠北吞風飲雪的戈壁,情勢所逼,屍首堆裡都能對付睡一覺。
不把敵人當人,也不把自己當人。
方能年紀輕輕,建功立業。
前世種種,不過耳畔一段奇聞;如今真正看過他那滿背的傷痕,與那道伴他走過八千里路雲和月的腐爛舊傷,崔妙璩默默。
沙場上生活習慣不好不打緊,而今進了閨房,就是另外一說。
她抬頭,勇敢與已然壓抑怒火的宋儉直視。
宋儉盯著她看了半日,終是開口:“不行。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