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著派人去探了,她在心裡恍惚地想。這張臉燒成灰她都認得。
他就是俟斤玉奴。
他就是前世將她視作玩物、折磨不休的那個惡魔。
絕望沒頂而來。她險些癱軟在地。
好在蕭逸夫婦已趕到面前,一個橫亙其中,擋住那人視線;另一個扶起半蹲的她,柔聲寬慰。
“沒事罷,站得起來麼?”
文韶音急道。
她還是頭一次見到這弟媳方寸大亂。想當初她與義弟結婚,被漁陽王惡意攔路,棄車換馬,何等意氣風發。
如今卻似見到世間最可怕的人,直嚇得肝膽俱裂。
被震飛的心魂又叫長嫂溫柔喚回。崔妙璩強定心神,慘然一笑:“我無事。我好沒用,對不對。”
文韶音聞言卻是臉色一沉:
“不可這樣說自己。”她語氣生硬,“是他不對,你絕不許攬過上身!”
蕭逸還在與那人交涉。
他先自報家門。那人一聽,是京城新近的貴客長沙王世子,眼神一閃,當即不敢再託大,翻身下馬,憊懶拱手。
“溧陽公主府典軍,宋玉奴。”
宋玉奴——?
如果說先前她是自心而身的極度驚懼,在聽到這個名字後,卻油然而生一股怒氣。
前世她便聽聞,俟斤玉奴的名字中,玉奴二字為蕭玉華所賜,名如其義,她的奴從。
俟斤二字則是他自己取的。
古突厥帝國中,部落首領,或有卓越戰功的將領,方可受賜此封號。
俟斤玉奴是野地裡撿回來的野狼崽子,自然也有狼子野心。
他欲效仿前人,再現突厥帝國輝煌。
只是當下,不知為何他卻先一步隱姓埋名進了公主府,成為一個五品漢官武將,又賜漢姓。
偏他反而長得更似個漢人,辮子一摘,無人會懷疑他的血統。又不知從哪裡學來一口標準的上京雅言,竟足以矇混過關!
再聯想蕭玉華對宋儉的心思——
她分明就是故意賜她姓宋,有意折辱宋儉!
崔妙璩噁心得幾乎反胃!
蕭逸夫婦入京時日不久,可與宋儉長期音信相通,想必也知曉這段故事,當即皆是臉色大變。
只見蕭世子揚聲說道,“便是公主府中典軍,行事也不可如此輕狂,方才運氣好才有驚無險。萬一傷到了人,閣下又該如何是好?”
“不會。”
俟斤玉奴斷然道。
崔妙璩不願他用那姓,仍是在心裡這般稱呼。
“什麼?”
那目中無人的傲慢態度,令一向光風霽月的世子也動了火氣。拳頭微微攥緊。
“我說,不會。”
俟斤玉奴哼道,“我的騎術天下無敵。我想傷到的人,她躲也躲不掉;我不想傷害的人,她便衝著我來,我也絕不會誤傷!”
視線卻是繞過橫擋眼前的蕭逸,一雙狼眼,綠瑩瑩地緊盯他身後瑟縮躲避的崔妙璩。
“不過,令女郎受驚了,終歸是宋某之過,在此致歉,還望海涵。”
語畢,隨手一禮。也不等世子夫婦開口,單手一攀馬鞍,就地上馬,飛身而去。
徒留原地或慍怒、或驚魂未定的幾人。
文韶音怒道:“這溧陽公主無法無天,她手下的人也是一個德行!簡直將禮數道義都視如無物!”
蕭逸示意她冷靜:“阿音慎言。此處並非潭州,當心隔牆有耳。”
文韶音也只能強壓怒氣,再次確認崔妙璩無事後,扶著雙腿兀自發軟她慢慢走回去。
他們都以為她是被她狂妄無禮的舉動嚇壞了。
包括裴妙麗和後來得知訊息的宋儉。
只有她知曉,自己真正害怕的原因。
然而走回到蕭韞面前,她已換上一副渾然無事的笑臉。
在回應了小姑娘焦急關切後,她攤開手心,露出一直被她虛握著的草莖。
“這枝是叔母所能找到,最粗、最堅韌的。”
她看著小姑娘,卻也像是對著自己在說:
“——你一定能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