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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要特別當心——”顧太太心裡想,聽這醫生的口氣,簡直好像今天晚上是一個關口。這醫生也太冒失了,這種話怎麼能對病人自己說。但是轉念一想,也不能怪醫生,家裡就沒有一個負責的人,不對她說對誰說呢?曼楨也是這樣想,母女倆無言地對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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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楨伸手去攙她母親,道:“媽在沙發上靠靠吧。”曼璐卻很留心,問了聲:“媽怎麼了?”曼楨道:“剛才扭了下子腰。”

曼璐在床上仰著臉向她母親說道:“其實先曉得——你不用來了,有二妹在這兒——也是一樣。”顧太太道:“我這有什麼要緊,一下子使岔了勁了,歇歇就好了。”曼璐半天不言語,末了還是說:“你等會還是——回去吧。再累著了,叫我心裡——也難受。”顧太太想道:她自己病到這樣,還這樣顧惜我,這種時候就看出一個人的心來了。照她這樣的心地,她不應當是一個短命的人。“她想到這裡,不由得鼻腔裡一陣酸慘,頓時又兩淚交流。幸而曼璐閉著眼睛,也沒看見。曼楨攙扶著顧太太,在沙發上艱難地坐下了。阿寶送茶進來,順手把電燈捻開了。房間裡一點上燈,好像馬上是夜晚了,醫生所說的關口已經來到了,不知道可能平安度過。顧太太和曼楨在燈光下坐著,心裡都有點茫然。

曼楨想道:“這次和世鈞衝突起來,起因雖然是為了姊姊,其實還是因為他的態度不大好,近來總覺得兩個人思想上有些距離。所以姊姊就是死了,問題也還是不能解決的。”她反覆地告訴自己,姊姊死了也沒用,自己就又對自己有一點疑惑,是不是還是有一點盼望她死呢?曼楨立刻覺得她這種意念是犯罪的,她慚愧極了。

阿寶來請她們去吃飯,飯開在樓上一間非正式的餐廳裡,只有她們母女二人同吃。顧太太問:“招弟呢?”阿寶道:“她向來不上桌子的。”顧太太一定要叫她來一同吃。阿寶只得把那孩子領了來。顧太太笑道:“這孩子,怎麼一直不看見她長高?”阿寶笑說:“是呀,才來的時候就是這樣高。哪,叫外婆!這是二姨。咦,叫人呀!不叫人沒有飯吃。”顧太太笑道:這孩子就是膽兒小。不覺暗自嗟嘆道:“曼璐就是這種地方不載福!”她存著要替女兒造福的念頭,極力應酬那孩子,只管忙著替她搛菜,從雞湯裡撈出雞肝來,連上面的“針線包”一併送到招弟碗裡,笑道:“吃個針線包,明兒大了會做針線。”又笑道:“等你媽好了,我叫她帶你上我們家來玩,我們家有好些小舅舅小姨娘,叫他們陪你玩。”

吃完飯,阿寶送上熱手巾來,便說:“大小姐說了,叫等太太吃完飯就讓車子送太太回去。”顧太太笑道:“這孩子就是這種脾氣一點也不改,永遠說一不二,你說什麼她也不聽。

曼楨道:“媽,你就回去吧,你在這兒熬夜,姊姊也不過意。”

阿寶也道:“太太您放心回去好了,好在有二小姐在這兒。”顧太太道:“不然我就回去了,剛才不是說,醫生叫今天晚上要特別當心。我怕萬一要有什麼,你二小姐年紀輕,沒經過這些事情。”阿寶道:“醫生也不過是那麼句話。太太您彆著急。

真要有個什麼,馬上派車子去接您。“顧太太倒是也想回去好好地歇歇。平常在家裡操勞慣了,在這裡住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倒覺得很不對勁,昨天在這裡住了一天,已經住怕了。

顧太太到曼璐房裡去和她作別,曼楨在旁邊說:“媽回去的時候走過藥房,叫車伕下去買一瓶松節油,回去多擦擦,看明天可好一點。”顧太太說:“對了,我倒忘了,還得拿熱水渥。”那是慕瑾給她治腰的辦法。想起慕瑾,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來,便悄悄地和曼楨說:“明天吃喜酒你去不去呀?我想你頂好去一趟。”她覺得別人去不去都還不要緊,只有曼楨是非去不可的,不然叫人家看著,倒好像她是不樂意。曼楨也明白這一層意思,便點了點頭。曼璐卻又聽見了,問:“吃誰的喜酒?”曼楨道:“是我一個老同學明天結婚。媽,我明天要是來不及,我直接去了,你到時候別等我。”顧太太道:你不要回來換件衣服麼?你身上這件太素了。這樣吧,你問姊姊借件衣裳穿,上次我看見她穿的那件紫的絲絨的就挺合適。“曼楨不耐煩地說:”好好。“她母親囑咐了一番,終於走了。

曼璐好像睡著了。曼楨把燈關了,只剩下床前的一盞檯燈。房間裡充滿了藥水的氣息。曼楨一個人坐在那裡,她把今天一天的事情從頭想起,早上還沒起床,世鈞就來了,兩個人隔著間屋子提高了聲音說話,他笑她睡懶覺。不過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想想簡直像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