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囉嗦,開門見山說明來歷。
聽說是來找人的,門子頓時就變得和藹可親了。
一個道:“你等著,馬上給你叫去。”
說完,扭頭往門裡跑去。
工夫不大,就聽裡頭傳來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老三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前。
外頭的門子順手拍了老三一巴掌,戲謔道:“楊三哥,你舅子好人物呢。”
“好不好,你也沒姊妹配。”老三回以調笑,並還了那門子一膀子。
從他們的親暱舉動中可見,平日裡,同事之間的關係還不錯。
“你們怎麼來了?”老三有點驚訝,隨即強調說,“有什麼話快說,一刻鐘後,老爺要用轎子呢。”
做轎伕的老三顯得很緊張。
二舅不敢耽擱,趕緊把家裡的情況講述了一遍,又將陶氏的叮囑作了交代。
不外乎就是讓老三心裡明白、面上儘量裝正常。別因此尾巴翹上天、忘記了自己姓什麼、叫什麼。說話都照舊就好,若見了面,該有的恭敬絕不能少。不管怎麼說,那都是官爺。
若是有人問起來,注意搪塞著點兒。千萬別給人三兩句好話,把自己的祖宗八代都抖出來。
老三滿口應了,讓二舅稍微站站,他抽身跑回門裡,並很快又出來了,手裡多出一個油紙包。
很大的一個包。
開啟紙包,裡面雜七雜八裝了些吃的,有桃酥、綠豆糕、炸裡脊條,還有炒黃豆、糖心油餅、糯米糰子、炸蘿蔔丸子。
“這是大前天,人請老爺吃飯,我看剩下那麼多,都挺好的,就收起來了。本來想過兩天休假帶回去。正好你們來了,倒省得壞了。拿好了,帶回去跟你大姐她們分著吃,別浪費了,都是好東西呢。”
二舅隨手撿了根炸裡脊丟進嘴裡,三下兩下吃完了,點點頭道:“很好!一點都沒壞。”
老三於是就笑眯了眼,露出一口白牙:“好了,家裡的事兒,讓你大姐做主。你們也早點回去,別讓家裡擔心。”
說著,忙不迭地一邊朝甥舅二人揮手,一邊往門裡去了。
二舅回望衙門威嚴,感慨萬千:“姐夫這差事真不錯!”
釋然只覺得心裡堵得慌。
剛才父親是那麼地開心,就好像作了好事等著大人們表揚的孩子。母親眼中口中一無是處的父親,一直都是這麼地寵溺自己的孩子,不會因為是女孩兒就有絲毫的嫌棄。
知道孩子們缺嘴,自己買不起,就去撿別人的剩菜,還當成寶貝一樣地收藏著。
這樣的父親,又怎麼會是“沒心沒肺”的?
縣衙當差,聽著多體面的,一年還有六兩銀子可以拿。可是,父親乾的是什麼差事啊?那是轎伕,是最最吃力的轎伕,比碼頭上扛大包的苦力,又有多少差別呢?
那個轎伕果真是誰都能做的嗎?
都說父親力氣大,一個人頂三個人用。整個棲鳳鎮都知道,三房的地基本都是父親一個人在打理:春播、秋收、冬藏。忙起來,哪還像個人,根本就是把自己當牲口來使喚!
完完全全就是披星戴月地在勞作!身上的衫子磨成襤褸,汗出如漿凝結成厚厚的一層鹽霜。然後,父親就用這衫子擦汗,鹽分殺得一張臉赤紅如火。
農忙時,家家戶戶都要給勞力改善生活,飯要吃結實的,大魚大肉是絕對不能吝嗇的。
母親脾氣再壞,忙起來的那些日子裡,也會盡量剋制著,儘量溫和地跟父親說話。家裡雖窮,但也會給父親開小灶。
可是,那是什麼樣的小灶啊?不過是疙瘩湯多抓一把麵粉、湯水裡多擱幾片肥肉,在奢侈一點,就給烙兩三張單餅,這就算是很好、很好了,起碼,孩子們邊上看著只能流口水,卻是不能夠享受的。
常年累月超負荷的勞作,讓父親的雙手永遠都佈滿著厚重的繭子,小刀子都扎不透。兩隻肩膀,勻稱地生著兩片糙肉,像是豬皮馬蹄,那是被木犁和轎竿反反覆覆磨損出來的印記。
她見過沉默時候的父親,一動不動,滿面憂傷。孤獨而彷徨。一身的骨架子把衣衫撐出虛假的強健,只有風知道,那裡面有多麼地單薄、空曠。
但是,倘若這個時候有人同他說話,他就會立馬變得活潑起來,俏皮話兒一套又一套,逗得人前仰後合肚皮都要笑破。
這個時候的父親,會讓人覺得似乎他生來就是這麼風趣幽默——沒心沒肺、不知憂愁。
蕭牆內外之第60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