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生氣,甚無謂也。然迫使餘深思當前環境及將來可能遭遇。要之,應隨時剋制,慎之!”②可見,這心情由來已久。大院是一個小世界,在這裡,他實在不願再看到一些人的面孔,不願再聽到一些人的聲音,否則,白天會使他五內不安,夜間會使他輾轉反側。
作為三十七年院內生活的總結,他在遷出之前,寫下了這樣的話:
三十七年間,私人之事有:我之得病,母親去世。“文革”中,白晝輪番抄家,夤夜聚眾入室。限兩小時,掃地出門,流放到佟樓去等等。國家之事有:反胡風,反丁陳,三年困難,“文化革命”,大地震等等。他人之事,亦變幻百端,不及詳記。……
大院之變化,亦時代之縮影。在這裡,靜觀默察,確實看到了,近似滄海桑田的自然景觀;也體會到了,無數翻雲覆雨的人情世態。很多是過去不能懂得的。①
以這個大院為題材和涉及到這個大院的作品,他已經寫了不少了。這也是時代的記錄。
交遊
有一次,他對韓映山說:“我有很多缺點,其中主要的是閛知人,臨事訊稀!焙�成交卮鷀擔骸笆欽庋��閿姓庵缺點。”孫犁很喜歡韓的坦率直言,以為這非常可貴。他想,如果對別人這樣說,那回答可能相反;但一遇風吹草動,還是率性直言的朋友可靠。因為他看到前些年,在林彪、“四人幫”的影響下,單是在文人中,那種以文藝為趨附手段,有勢則附而為友,無勢則去而為敵的現象,也太多了。他說,這實際上已遠劣於市道之交了。
韓映山,河北省高陽縣人,初中畢業後即回鄉生產,堅持業餘寫作,作品清新、樸素,充滿平原和水鄉情趣,50年代以來,出版有短篇集《水鄉散記》、《作畫》、《紫葦集》、《紅菱集》以及中篇集《串枝紅》、《滿澱荷花香》等。他認識孫犁,是在1952年冬季,那時他還在保定讀初中,是由詩人遠千里引見的。後來,他經常給《天津日報》的文藝副刊投稿,迄於今日,仍和孫犁保持著密切的文字交往。
遠千里是孫犁十分懷念的一位朋友。他也是冀中人,家在河北省任丘縣。1930年考入保定第二師範,和梁斌相善。喜歡《拓荒者》、《太陽月刊》等左翼刊物上的詩,也學著寫,並於同年加入左聯。關於他,還在“文革”期間,孫犁就在自己決沒有想到會發表的“書衣文錄”裡,一再寫下披肝瀝膽的文字。那是一本《三唱集》,遠的遺作,孫犁題簽。這一天是1975年的9月8日,孫犁為這本書包上書皮之後,拿起筆來寫上:“再為此冊題字,不禁泫然。”“我的字寫得多難看!可是當時千里一定叫我寫,我也竟寫了。千里重友情,雖知我的字不好,還是要我寫。”
為什麼說“再為此冊題字”呢?原來,他在1973年4月13日晚,在包書皮時題過一次字,現在重灌此書,他就又題了一次字。而且,他把上次題字的摘要,也移抄在新包裝的書皮上了:
此係遠的詩集,他在抗日期間,還寫些歌詞。書面題字是我寫的。今天整理殘書,去其汙染,粘其破裂,裝以薄紙,題記數語。
餘於友朋,情分甚薄。無金蘭之契結,無酒食之徵逐,無肝膽之言語,無密暱之過從。因之無深交,多不詳其家世、學歷、年齡。
他是20年代書生模樣,文質彬彬,風度很好,對我關心。數十年來,相與之間,無言語之齟齬,無道義之遺憾。
他寫的詩,明白暢曉,我所喜愛。
人之一生,歡樂痛苦,隨身逝而訊息全亡。雖父母妻子,亦只能講述其斷片。此後,或有說者,或無聽者;或念者少而忘者多。或知者不言,或言者不知。其見證較久遠者,其為遺書。能引起我對遠的全部回憶的,就是他這本詩集了。故珍重記述如上,以備身體較好,能有較詳細的關於他的記述。①
他的心願實現了,1976年12月7日夜,即粉碎“四人幫”剛剛兩個月,他就寫了那篇《遠的懷念》。這可以說是他重登文壇之後寫的第一篇作品,雖然發表的時間較晚②。遠在1968年被迫害致死,文章寫道:“聽到遠的死耗,我正在幹校的菜窖裡整理白菜。這個訊息,在我已經麻木的腦子裡,沉重的轟擊了一聲。夜晚回到住處,不能入睡。”特別是結尾的幾句話,據我們所知,很多喜歡他的散文的讀者,差不多都能背誦了:
現在,不知他魂飛何處,或在叢莽,或在雲天,或徘徊冥途,或審視諦聽,不會很快就隨風流散,無處招喚吧。歷史和事實都會證明:這是一個美好的,真誠的,善良的靈魂。他無負於國家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