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蒙達走近其中一個圓球,把手放在上面,不熱也不涼,彷彿是兩隻手相握,感覺不到涼,也感覺不到燙,只覺得兩者都是活的,意志們還在這裡邊活著呢,它們肯定沒有走,我看見了,金屬沒有腐蝕,圓球還完好,可憐的意志們,關在裡邊這麼長時間,它們在等待什麼呢。巴爾塔薩爾已經在下邊幹活,只聽到問話的一部分,但猜到了她問的是什麼,要是意志都從圓球裡跑出去,這機器就一點用處也沒有了,我們也就無須回到這裡來了;布里蒙達說,明天我就能知道。
兩個人一直幹到太陽落山。布里蒙達用灌木技做了一把掃帚掃乾淨上邊的樹葉和木屑,然後又幫助巴爾塔薩爾更換斷了的藤條,在薄鐵板上塗油。她以女人的手藝縫好了帆布兩處撕破的地方,而前幾次是巴爾塔薩爾以士兵的手藝縫的;現在進行收尾工作,把剛剛修復的地方塗上瀝青。這時已到了晚上,巴爾塔薩爾去解開掛驢腿的繩子,免得可憐的牲口在那邊綁著不舒服,然後把它掛在機器旁邊,一旦有野獸來它會報個信兒。在此之前他已經檢查過大馬裡面,從甲板的一個開口處下來了,這是飛機或者飛船的艙口,後來有了需要才開始用這個名字。沒有任何有生命的跡象,沒有蛇,甚至連凡是隱蔽的地方都跑來跑去的衡媽也沒有,蜘蛛網嘛,連一根絲都看不見,大概也沒有蒼蠅。彷彿這一切是一個雞蛋,蛋殼就是眼前的寂靜。他們以樹葉當床,用脫下的衣服作鋪蓋躺下了。在這深播的黑暗之中,兩個人都一絲不掛,你想找我,我想找你,他急不可耐地過去,她熱切地迎接,兩個軀體連在一起,兩個人都在動,從生靈深處發出聲音,這生靈沒有嗓子,卻能呼喊,長長的、時斷時續的呼喊,無聲的抽噎,意想不到的眼淚;機器在顫抖,在晃動,也許已經不在地上,撕破了一捆捆灌木和黑漆,在夜空中游蕩,在雲際遊蕩,布里蒙達,巴爾塔薩爾,他的身子壓在她的身子上,兩個人都壓在地上,原來是在這裡,去了,現在又回來了。
白天的第一縷光線透過藤條的間隙,布里蒙達轉過臉去,不看巴爾塔薩爾,慢慢站起身,仍然像睡覺時一樣赤裸著身體,穿過了艙口。早晨空氣很冷,她打了個寒戰,這或許更是因為她那幾乎被遺忘的奇異視力,在她眼裡世界由一系列的透明體組成,透過機器的舵板,看到了黑麥和藤蔓織成的網,看到了小驢虛恍的影子,小驢後面的灌木和樹似乎在浮動,最後邊是最近的那個厚厚的山包,要是沒有這個山包,我們會看到遠方海中的魚。布里蒙達走近一個圓球看了看。裡邊有個陰影在旋轉,就像從遠方看到的旋風一樣。另一個圓球裡也有個同樣的陰影。布里蒙達又從艙口下去,鑽進雞蛋似的陰暗處,在衣服當中尋找她那塊麵包。巴爾塔薩爾還沒有醒,半個左胳膊埋在樹葉裡,這樣看去像個沒有殘疾的男人。布里蒙達又迷迷糊糊睡著了。等她覺得巴爾塔薩爾一直在碰她,把她驚醒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她沒有睜開眼睛就說,來吧,我吃過麵包了。一番雲雨之後,他們走到機器外面穿衣服,巴爾塔薩爾問,你去看過意志了嗎;看過了,她回答說;還在那裡嗎;在;有時候我想應當開啟圓球,讓它們出去;要是讓它們走了,那可就真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了,就像我們沒有出生一樣,你也沒有出生,我也沒有出生,巴爾託梅烏·洛倫索神父也沒有出生;它們還像一團團密雲嗎;它們就是密雲。
半晌時分就把活兒幹完了。因為是兩個人來照看,更因為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來照看,所以機器似乎煥然一新,看樣子靈巧得像它剛剛造成的那一天一樣。巴爾塔薩爾把黑毒技拉一拉,弄亂,堵住入口。這確實是個神話故事。不錯,在洞穴前沒有河流,也沒有船和槳,但真的有一片紅木林。只有從高處才能看見洞穴的頂,也就是說,只有飛行器從上面飛過才行,而世界上唯一的這種大鳥落在這裡了,上帝創造或者下令創造的普通鳥兒在這裡飛過一次又一次,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竅不通。小驢子也不明白為什麼而來。這牲口是租來的,讓它到哪裡它就到哪裡,在它背上放什麼它就馱什麼,對它來說每趟遠行都一樣,但是,如果它一生中都這樣走路,路途中大部分時間馱載很輕,耳朵上掛著百合花,那麼驢類的春天就要到來了。
他們下了山,為謹慎起見走另一條道路,拉帕杜索斯和本費依託河谷,一直往下走,因為在人多的地方不易引起注意,繞過維德拉斯塔,然後往南沿佩德魯略斯河灘前行;假若沒有悲傷和貧困,假若各處都是溪水在石頭上流淌,鳥兒在枝頭歌唱,那麼生活就只是坐在草地上,抓住一朵金盞花但不撤下它的花瓣,因為人們已經知道結果,或者因為結果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