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將慕隱兮扶下馬車,二人一前一後在山路上步行著,不多時,山路盡頭,一片曠野中,龐大而肅穆的陵墓群,星羅棋佈,在夜色中格外的幽冷陰暗,細雨打在油紙傘上,滴滴答答,彷彿悽清樂曲,森森地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古道蜿蜒,兩人默不作聲地沿路走去,偶爾有幾個守陵的宮奴,望見容熙,皆遠遠地跪下了。又走了一陣,終於在一座陵前停下。
容熙渾身一震,向那墓門踏出了幾步,神情恍惚,絲毫沒有注意到肩頭早已被雨水打溼。
頭上多了一把傘,慕隱兮輕輕開了口:“王爺,我在陵外等你。”
容熙垂眼,微弱地一笑。
墓室中的長明燈殘光昏昧,容熙頎長的身子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暗影,步步向前,心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直到那寥寥數字入了眼,心陡然間沉了下去,
端靜貴妃蘇氏之墓。
容熙愴然跪下了,指尖在墓碑上摩挲著,神情因回憶而模糊。
眼前輕衫一拂,女子回身,記憶中的母妃依然秋水瀲灩,只是,眼眸中常常棲息著一抹哀傷之色。
天家無骨肉,身為皇嗣,終其一生,步步驚心。
厭倦麼,怨恨麼,反抗麼?
利劍無數次落在頸間之後,沒有人還能繼續忍氣吞聲。
容熙立住了,回首,向那墓碑望了一眼,淡淡一眼中冷華四射,彷彿立下某種誓言。
長燈閃爍,地上那道頎長的影子漸漸遠去了,直到墓室中恢復了死寂。
嗟往事,空蕭索。懷新恨,又飄泊。
幽州位於中州東北方向,太平日久,人物繁阜,眼下臨近除夕佳節,儘管是飛雪飄飄,街頭仍是熙熙攘攘。
御街一直南去,有高樓矗立,雕樑畫棟,登高觀景之人絡繹不絕。
容熙與慕隱兮緩步登上樓來,“登高遠眺,弔古尋幽,自是人生中一快事!”容熙負手而立,一聲朗笑。三分狂傲不羈、七分氣定神閒,□□貴胄與生俱來的雍容高華的氣質深入骨髓。
二人在遊廊上緩緩行來,立在欄邊,放眼望去。正是日落時分,天邊殘陽如血,縷縷橘光穿透雲層,給千家萬戶披上一層濛濛豔色。
“縱使殘陽衰敗,其光卻仍有穿雲之力。”容熙輕嘆一聲,手中的金邊玉骨扇子嘩的一扣,“隱兮,可知本王此刻所想?”
慕隱兮微微頷首,淡淡道:“王爺所想,與在下所望,如出一轍。”
容熙挑眉,笑得意味深長。
“想當年先輩宋海翁登高遠望,睥睨當世,時人以為風采絕倫,最終虎落平陽,死於亂軍之中。”慕隱兮緩緩道,“到底是失了三分謀略七分隱忍。”
“三分謀略七分隱忍。”他一笑,眼底忽地光華四射,“隱兮想說什麼,不妨直言。”
慕隱兮從殘陽中收回視線,一向平和淡然地臉上漸漸染上笑影,低聲道:“昔日,我希望王爺能夠暫忍一時意氣,以圖來日,幸得王爺納言,囚禁五年,仍然安穩度日。如今,大鵬展翅扶搖直上之時,已然不遠。”
容熙聞言,長眉一軒,一雙神采四溢的眼睛驀地看向他,唇角浮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世上知我者,惟有隱兮一人呵。”
夕陽漸濃,朱雀大街上已有店家掛起了琉璃花燈,將殘陽映得淡薄了許多。街上橋亭臺榭,棋佈相峙,人聲鼎沸,吆喝聲鑼鼓聲歌舞聲攢在一處,百姓們帶著各自的心事,在街頭穿行,好一派安居樂業的繁榮景象。
“如此動亂,少不得生靈塗炭。”他忽然嘆息。
“王爺此言,當真說笑了。”慕隱兮微微一笑。
若擁江山,萬姓皆安;若此身不保,亦有千萬生靈共赴黃泉。他們,已然沒有退路。
他是□□貴胄,富貴已極,若無這份起事之心,何必苦心綢繆?若是心向安然度日終身榮華,居於一隅便可;如今既然要孤注一擲,又何必作此慈悲之語?所謂悲憫眾生,只不過隨口仁義,戲言戲言。
“隱兮啊——”容熙低低道,半是喟嘆,半是嘆息:“為何你總是知我所想?”
慕隱兮眉目舒展,立在光暈中並不答話。
容熙注視著身邊的謀士,殘陽在他臉上留下一抹淡淡的橘色,比平日添了三分好氣色。一派清雅沉靜,彷彿山林中棲息的高士,不問世事翻覆,朝代更迭。
可是,他卻堅定的踏入紅塵,鞍前馬後,已經七年。
一時間有些恍惚,他伸出手去,在慕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