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允彎起俊朗的長眸笑:“常聽九殿下誇讚姑娘廚藝,看來明日本宮亦有口福了。只蛇卻是手下樸將軍所射,非我所為也。”
說著往林中一指。
那素白交領下是清展的肩膀,靠得近了,忽而貼近陸梨的耳鬢,肩上幾許與楚鄒相似的淡雅沉香。
陸梨些微侷促,見林間過來一道魁梧的身影,忙搭腕施禮,把距離疏開:“多謝將軍出手搭救之恩。”
腰帶上一枚小三角的老玉佩,跟著她的姿勢一晃一晃,只叫樸在成看得一愣神。
那十四五歲正當好的年齡,就宛如光陰生動地倒退回去十多年,舊人依稀如故。只是眼前的這個目中更乾淨,似無有承載任何過往其他。
樸在成蠕了蠕嘴角:“不必多禮,在下也只是隨主子過來拾鷹。” 他的嗓音醇厚,二十七八歲的年紀,身型魁梧修長,英武中又不失清雋,算是個上乘的男子。話說著,眼睛卻只是盯著陸梨錯不開。
陸梨覺著奇怪,然而也不好多問,便把地上的死蛇扔進網兜,挎了籃子欲走。那挑蛇的動作流利,眉頭都不皺一下,只叫李仁允看得興致盎然。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傷痛也不怕,毒蟲蟒物亦不使她眨眼。
樸在成忽然喚住陸梨:“恕在下冒昧,姑娘腰間的玉佩,是否一個叫樸玉兒的女子所留,她人在哪裡?”
陸梨步子微頓,頭一次聽外邦人問起自己母親的名字,不禁心感詫異。但樸玉兒與自己的關係卻是不能說開的,因那一段堂兄妹的通亂,關係到楚鄒皇太子的位置,而皇帝也不會承認。她便猶豫著沒答。
李仁允在旁邊道:“樸將軍救過本宮性命,我與他雖是主僕,卻亦如朋友至交。你但說無妨。”
他的眼眸也和楚鄒一樣澄澈,所不同的是,楚鄒的澄澈是洞穿滄海世情的隱與忍,讓人看了心生憐恤,忍不住給予他溫柔慰藉。而這個王世子的卻是一種乾淨與明晰,仿若暖風拂面,使人有一種被保護的安寧。
陸梨看了看樸在成總是莫名眼熟的臉龐,一時心下“撲撲”的,慢聲道:“是。她已經在許多年前故去了,將軍為何問這樣的話?”
多年前就故去了……
樸在成聽得心口頓然一沉。他進皇城之後,曾託此次進貢的高麗美人打聽過,都沒有問到樸玉兒的訊息。聽說前朝隆豐帝駕崩時,高麗一撥淑女全部都殉葬了,即便是已經做好了不祥的預感,此刻仍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十八年前,高麗王為答謝大奕出兵相助,強選民女進貢。鄉間市井木柵欄被踢開,到處雞飛狗跳婦人少女哭。只有敏慧是自己主動報名的,因為去了能得五兩銀子補貼,那時母親病臥不起,父親早逝,十歲的樸在成想去學武卻交不起三兩銀子的學費。
樸敏慧是她的大名,她怕被鄰人發現告訴了母親,便用了“玉兒”這個幼年的奶名。
眼前又浮起官兵帶她上籠車的一幕,十四歲纖瘦的背影,辮子在短褂下一掀一掀,把分來的兩個饅頭塞進他懷裡。笑著對他說:“弟弟不要難過,聽說大奕朝天子偉岸,國富民強,去了之後能當娘娘,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我若得寵了,便央皇帝派人來接你們,一起享福。”
那笑靨妍妍,多麼美好的展望。
誰知許多年前卻死了。
樸在成眼眶發紅,沉默了片刻道:“我是她弟弟樸在成。她死時可有留下什麼話嗎,還有另外半邊玉佩去了哪裡?”
陸梨聽得一顫,自小不知自己從哪兒來,雌雄都分不清,好像宮牆根下一隻懵懂的鬼魂。這忽然的故事只叫她有些應接不來。
她便低聲道:“十五年前產下一對龍鳳胎,男胎出生就死了,另外半塊或許在他身上。奴婢也沒見過他們。”
難產……
樸在成重重地握了握拳頭,喑啞著嗓子道:“那孩子的父親是誰?”
一雙瑞長的眼眸中似掩著無盡憂傷,陸梨不忍看。她似乎竟不關懷那些從前的故事,便搖了搖頭。看到前方的枯草葉子輕響,也不知是不是有人過去,她就說:“香魂已去,將軍節哀。奴婢還要找恪兒小世子,這就先行告辭了。”
奴婢,一個先皇的骨肉怎可叫“奴婢”——
“去了之後能當娘娘,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
耳畔的言語還在迴響,他也不知她後來過的是什麼日子,但見陸梨往前方離去,那小小年紀,怎就像藏著許多不能說的故事,那樣沉穩與淡定。樸在成不禁心生不忍與憐恤。
李仁允在旁看到,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