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後,孟扶搖緩緩起身。
起身時,手一抽,隱約聽得細微撕裂聲響,最先貼上寒冰的掌心被冰粘住,扯落一層表皮。
鮮血滴落,和原先那些血冰混在一起,孟扶搖漠然看著鮮血淋漓的手掌,不覺得疼痛——和這一刻內心裡波濤洶湧鋪天蓋地的劇痛比起來,什麼疼痛,都不再存在。
那些掌心滴落的血,和那血冰一起凝結,在月下閃爍著微紅的光。
她的血從此留在這九天絕巔,和他的混合在一起,永不再分開。
很好,很好。
那些被她化開的血色殷然,色澤鮮亮,孟扶搖低頭看著,確定這是新鮮的鮮血。
換句話說,就在最近,他還在這裡。
那麼現在,他去了哪裡?
孟扶搖捏緊手掌,不敢讓自己去想他重傷鎖在這裡日日夜夜受冰風穿身的漫長時光,九個月……九個月……那二百七十餘天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是怎樣的徹骨痛苦而又徹骨漫長的煎熬?
她按住心口,逼自己去想一些更重要的事,比如,他的真正生死。
現在唯一知道他的生死的人,想來只有那個人了。
孟扶搖十分平靜的轉過身,十分平靜的不再回頭,十分平靜的,下山。
她過於恆靜的眼神裡,有種令人心驚的堅定和決絕,看得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戰北野心中一震,伸手想要去拉她,又想去幫她包紮受傷的掌心,然而孟扶搖身子一側,遊魂一般掠過他,遊魂一般飄了下去。
她上山時雖然如風如電,但還注意著收斂身形,下山時卻十分自如,大大方方一路飄了下去。
她飄下接天峰,飄向長青神殿,直直走向那高大無倫的城牆,伸手就要去敲門。
戰北野驚得電一般射過來,一把拉住她道:“扶搖,你——”
“孟扶搖求見長青殿主!”孟扶搖任他拉開,卻突然開口。
她一開口聲音清亮,用上全部真氣的聲音悠悠長長的傳開去,震得整個長青山脈都在不住迴響。
求見長青殿主求見長青殿主求見長青殿主……
這聲音如此宏大,如此氣勢逼人,別說整個長青神殿,便是躲在長青神山下的一隻老鼠,都會被震醒。
戰北野嘆了口氣,到了這個地步,再攔著也沒用,孟扶搖下了決心的事,誰也攔不住。
如果說在上接天峰之前她還步步小心,希望著能夠在不驚動長青神殿的情形下救出長孫無極,現在長孫無極的失蹤,卻已經逼得她不得不大步向前,直面這個世界上最為神秘也最為強大的男人。
孟扶搖心之所向,沒有畏懼。
她昂著頭,真力傳音遠遠傳開,從現在開始,她不再偷偷摸摸,她是堂堂正正來長青神殿拜山的人,是闖過四境的闖關者,至於有沒有人要殺她,她不知道,她不管。
長青神殿在天下最強女子的清亮聲音中沉默矗立,似被她無上勇氣震驚了一般毫無動靜,孟扶搖二話不說,上前就是一腳,蹬在長青神殿雪白的城門上。
砰然一聲巨響,那特殊材質製成無堅不摧的大門,被孟扶搖生生踹出個深達數尺的腳印。
普天之下,數百年來,眾人膜拜的聖地,高貴俯凌眾生的長青神殿,第一次,被人家踹了門。
這一腳,大抵也等於蹬在了長青殿主的臉上。
沉默被打破,城內漸漸響起整齊腳步之聲,隨即高達數丈的大門轟然開啟。
星光漠漠垂宮闕,華閣千層次第開。
大門開處,亮起無數蒼青色的燈光,階梯一般懸浮在半空,照耀著一道長長的道路,潔白的雲石地面如同上天階的玉石長梯,一路向上延伸,似要通上九霄雲端。
道路盡頭,巍峨大殿半掩雲中,蒼青色的殿宇龐大而壯麗,那些夾雜著淡淡雪氣的雲氣,落如六角梅花,而云氣深處,卻又隱約有繁花若錦,桐雲淡紫,在一色清冷的白中,絢爛的美麗著。
很難想象,一個地方是怎樣維持兩種不同的季節的,或者那些鮮花,只是擬態出的幻覺?
“殿主宣孟扶搖——”
長長的傳呼之聲從正中大殿傳下,聲音空靈飄渺不知從何發出。
孟扶搖卻只譏誚的笑了一下,淡淡道:“架子擺得不錯。”
她目光在那大殿側,燈光的暗影裡瞄了一眼,隨即大步走了進去。
地面潔白,一地碎玉流光,孟扶搖一路過去,將她沾滿泥雪的靴子毫不客氣的擦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