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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張氏在浡泥國累世受封那督,頗有權勢。為國人所敬。華人在彼邦經商務農,數亦不少,披荊斬棘,甚有功績,和當地土人相處融洽。費信《星槎勝覽》一書中記雲:“渤泥國……其國之民崇佛像,好齋沐。凡見唐人至其國,甚有愛敬。有醉者,則扶歸家寢宿,以禮待之若故舊。”有詩為證,詩曰:“

浡泥滄海外,立國自何年?夏冷冬生熱,山盤地自偏。積修崇佛教,扶醉待賓賢。取信通商舶,遺風事可傳。”

浡泥國那督張氏數傳後是為張信,膝下惟有一子。張信不忘故國,為兒子取名朝唐。

到張朝唐十二歲那一年,福建有一名士人屢試不第,棄儒經商,隨著鄉人來到浡泥國。這人不善經營,本錢蝕得乾乾淨淨,無顏回鄉,就此流落異邦。有人薦他去見張信,想要謀個生計。張信和他一談之下,心下大喜,便即聘為西賓,教兒子讀書。張朝唐開蒙雖遲,卻是天資聰穎,十年之間,四書五經俱已熟習。那老師力勸張信遣子回中土應試,若能考得個秀才、舉人,有了中華的功名,回到浡泥來那可是大有光彩。張信也盼兒子回鄉去觀光上國風物,於是重重酬謝了老師,打點金銀行李,再派僮兒張康跟隨,命張朝唐隨同老師回漳州原籍應試。其時正是崇禎六年,逆奄魏忠賢雖已伏誅,但在天啟朝七年之間禍國殃民,殺害忠良,天下元氣大傷,兼之連年水旱成災,流寇四起。張朝唐等三人從廈門上岸,僱船西上漳州。不料只行出數十里,四鄉忽然大亂,一群盜賊湧上船來,不由分說,便將那教書先生殺了。張朝唐主僕幸好識得水性,跳水逃命,才免了一刀之厄。

兩人在鄉間躲了三日,聽得四鄉饑民聚眾要攻漳州、廈門。這一來,只將張朝唐嚇得滿腔雄心,登化烏有,眼見危邦不可居,還是急速回家的為是。其時廈門已不能再去,主僕兩人一商量,決定從陸路西赴廣州,再乘海船出洋。兩人買了兩匹坐騎,膽戰心驚,沿路打聽,向廣東而去。幸喜一路無事,經南靖、平和,來到三河壩,已是廣東省境,再過梅縣、水口,向西迤邐行來。張朝唐素聞廣東是富庶之地,但沿途所見,盡是饑民,心想中華地大物博,百姓人人生死繫於一線,浡泥只是海外小邦,男女老幼卻是安居樂業,無憂無慮,不由得大是嘆息,心想中國山川雄奇,眼見者百未得一,但如此朝不保夕,還是去浡泥椰子樹下唱歌睡覺安樂得多了。這一日行經鴻圖嶂,山道崎嶇,天色漸晚,他心中焦急起來,催馬急奔。一口氣奔出十多里地,到了一個小市鎮上,主僕兩人大喜,想找個客店借宿,哪知道市鎮上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無。張康下馬,走到一家掛著“粵東客棧”招牌的客店之外,高聲叫道:“喂,店家,店家!”店房靠山,山谷響應,只聽見“喂,店家,店家”的回聲,店裡卻毫無動靜。正在這時,一陣北風吹來,獵獵作響,兩人都感毛骨悚然。張朝唐拔出佩劍,闖進店去,只見院子內地下倒著兩具屍首,流了一大灘黑血,蒼蠅繞著屍首亂飛。腐臭撲鼻,看來死者已死去多日。張康一聲大叫,轉身逃出店去。張朝唐四下一瞧,到處箱籠散亂,門窗殘破,似經盜匪洗劫。張康見主人不出來,一步一頓的又回進店去。張朝唐道:“到別處看看。”哪知又去了三家店鋪,家家都是如此。有的女屍身子赤裸,顯是曾遭強暴而後被殺。一座市鎮之中,到處陰風慘慘,屍臭陣陣。兩人再也不敢停留,急忙上馬向西。主僕兩人行了十幾裡,天色全黑,又餓又怕,正狼狽間,張康忽道:“公子,你瞧!”張朝唐順著他手指看去,只見遠處有一點火光,喜道:“咱們借宿去。”

兩人離開大道,向著火光走去,越走道路越是窄小。張朝唐忽道:“倘苦那是賊窟,豈不是自投死路?”張康嚇了一跳,道:“那麼別去吧。”張朝唐眼見四下烏雲欲合,頗有雨意,說道:“先悄悄過去瞧一瞧。”於是下了馬,把馬縛在路邊樹上,躡足向火光處走去。

行到臨近,見是兩間茅屋,張朝唐想到視窗往裡窺探,忽然一隻狗大聲吠叫,撲了過來。張朝唐揮動佩劍,那狗才不敢走近,只是亂叫。柴扉開處,一個老婆婆走了出來,手中舉著一盞油燈,顫巍巍的詢問是誰。張朝唐道:“我們是過路客人,錯過了宿頭,想在府上借宿一晚。”老婆婆微一遲疑,道:“請進來吧。”張朝唐走進茅屋,見屋裡只有一張土床,桌椅俱無。床上躺著一個老頭,不斷咳嗽。張朝唐命張康去把馬牽來。張康想起剛才見到的死人慘狀,畏畏縮縮的不敢出去。那老頭兒挨下床來,陪著他去牽了馬來。老婆婆拿出幾個玉米餅來饗客,燒了一壺熱水給他們喝。張朝唐吃了一個玉米餅,問道:“前面鎮上殺了不少人,是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