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什麼混話,我是來帶你走的。”申屠衍說著便伸手來撥他的衣襟,才觸到他的肌膚,就覺得不對,陰惻惻的,竟是死人的溫度。
申屠衍猛的縮回手,仔細看去,兩雙手又紅又腫,腫得比蘿蔔還大,他駭然,鍾簷卻是冷淡不以為意,“不過是廢了雙手,再也做不了糊傘這手藝活了。”
申屠衍點頭道,“沒事,我們還有在雲宣還有產業。”說著,試圖要把他背起來。
可是癱坐在地上的人卻遲遲沒有動作,只冷冷的著他,那眼光,好似黑暗裡的一把如雪匕首。
“你怎麼了?”申屠衍停下動作,不解的問。
鍾簷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什麼,或者來說根本沒有表情,許久輕輕的哼了一聲,看如那人的眼中。
“申屠衍,你究竟是什麼人?”他一字一頓,輕描眉淡寫的一句話,竟然摻上了三分鴆毒。
申屠衍回過神來,沒有怒容,反而笑了,“鍾簷,你覺得我應該是什麼人。”
申屠衍暗暗想,他是什麼人?是元宵夜裡被他買回來的胡狄奴,是他拒婚以後披著新娘禮服瘋跑的大傻子,是早春巷子裡固執的說著“我陪你不正常”的大木頭……原來,他一直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鍾簷繼續說,“我想你也知道,王乾一來了,他們又怎麼能輕易放過我,這地牢裡如鐵桶一般,可是,你的腰間卻別著牢房的鑰匙……我剛才一直在想,什麼人有這樣的神通,剛才我突然想到我去見趙太守的時候,你故意找理由不去,原因只有一個,腹瀉,你怎麼不說你來了葵水?趙太守認得你,而那時你不過是我們的一個家奴,認不認得,又有什麼要緊……我時常想,從你重新回來那日起,那些前塵舊賬就紛至而來,怕也不是巧合,而你現在,又要把我帶出牢去,又到哪裡去,黃泉還是人間?”
鍾簷頓了頓,“申屠衍,這十一年來,你究竟是做什麼營生去了?”
申屠衍愣了好半響,才回過神來,面容緩和了七分,到了最後,竟變成嘴角若有似無的笑意,他說,“我早就盼著你這樣一句。原來你也不是全然不在意的。”
——我從來沒有不告訴你,只是因為你沒有問罷了。
☆、第四支傘骨·合(上)
——你究竟是什麼人!
鍾簷記得,當年想要問申屠衍的也是這樣一句。
鍾簷站在自家的庭院裡,柳蔭池水暖,綠肥海棠瘦,才發覺,永熙十三年的春日終於到了盡頭。
這一年,遷都議案被撤,無人再敢提起,其實,誰都知道,這樣的結果卻不是杜荀正殿試抗旨的結果,杜荀正不過是被人擺上案頭的那個人,而誰都知道,這不過是縉王與蕭黨鬥爭妥協的結果。
皇權中么子獨大,絕非福音,皇帝需要一股勢力來平衡這朝局覆傾,而蕭無庸恰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皇帝的視野中,此人圓滑得體,可是該狠下心腸時便是神佛屠盡,皇帝看到這個人時,如同一個迷途的人在茫茫夜色中尋到了一盞燈,無論這盞燈照亮的夜色是斷崖也罷,是歧路也罷,也不得不走下去了。
可是另外有一個傳言,從庭院宮苑深處傳出,流傳在宮女和太監的交頭接耳和竊竊私語中,成為大晁皇宮中眾多秘聞禁忌中的一樁。
永熙十三年,鍾簷的父親再遭貶,百吏之末,已是不能再貶,鍾弈之自嘲,若是那一天這頂烏紗真被摘了去,就還鄉去做教書匠去。
“我記得當年還同你姑父戲言,如果不中,就一起辦個私塾謀營生,我的字,守廉的畫,還愁什麼桃李疏落?”
鍾簷知道父親嘴上雖然這麼說,可文人,千古文章總是講究“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到底是意難平,也不戳破,“父親文章風流,要是我,沒了這兩俸祿,倒正是身無長物了。”
鍾父笑嗔,“那還不學些傍身的夥計去。”
那是大浪滔天之前東闕城中最後的寧靜時光,父嚴母慈,小妹嫣然可愛,倒真是偷來的和樂時光。
再睜眼,梅雨已至。
密密匝匝的時光交織在梅雨細密的雨水中,鍾簷嫌這雨水喧囂,喚了一聲,可話到了嘴邊,竟成了那人的名字。
申屠衍從外屋赤腳而來,轉眼已經守在床前,俯下身來,輕聲問,“被雨吵醒了?”
鍾簷望著他認真的臉孔,彷彿下一秒便要上天入海捉來龍王商量著能不能不落雨了,噗嗤笑道,“你還能讓這雨停住?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本事?”
申屠衍窘到一處,道,“行雲布雨的本事我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