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林?汝何故於此?”
不怪阿嬌翁主吃驚,在長公主女兒的印象中這個姓龐的宦官一直屬於冷靜過分的型別,如此失態,還真是頭一回見到。
“翁主,翁主,救救吾義父吧!”龐內官急急地說著:“上……欲逐義父出宮闈!”
“義父?”類似求情遇到多了,嬌嬌翁主是相當的不重視,還分神去眺望宣室殿的東廂——東廂殿的窗門或緊閉或虛掩。冬日的陽光照在廊下執戈漢軍的盔甲上,發出冷颼颼的銀光。
“吾義父,”覺察到貴女的漫不經心,龐林加重語氣:“……呂中也。”
“呂內?”到這時,阿嬌才認真起來。呂中是祖母竇太后身邊的老人了,曾任長樂宮將行,可以說是看著嬌嬌翁主長大的,再熟悉不過。
‘奇怪,皇帝舅舅以往對祖母的人十分客氣的。今天是怎麼啦?’館陶翁主叫龐內官起身,好好說說是怎麼回事。
事情其實一點也不復雜。‘楊公主不幸病逝’雖經竇太后吩咐保密,皇帝陛下還是透過進宮敘舊的宗正無意間得知了。天子的情緒一落千丈,窩在室內悶著,並將所有伺候的人都打發了出來。
而呂老內官不知怎的,竟貿貿然入內,打擾了大漢皇帝的哀思;被罵了個臭頭不算,更是被訓斥‘老邁昏聵,可以滾回老家了’。
‘楊公主竟沒能熬過去?原以為她那麼年輕,多養養就能痊癒呢!’阿嬌翁主蹙緊眉頭,長長嘆息;
接著,困惑地看龐林——只是遣走,又不是處死。幹嗎虛張聲勢,口口聲聲喊救命啊?!
“翁主,翁主……”龐林卻唯恐陳貴女不當回事,百般哀告,千種求懇——呂義父童年入宮,兢兢業業四十年,若最後落得個如此不光彩的被逐,必定想不開,今晚就能自盡咯。
“知矣,知矣!”
略感不耐地擺擺手,嬌嬌翁主邊步上臺階,邊問門旁候命的寺人:“上……何在?”
小黃門躬身,回道:“稟翁主,書閣。”
阿嬌點點頭,轉向東廂後的書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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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閣內,
靜靜的,
象凝固了一樣。
兩排近二十扇窗戶全關著。高高的行障將光線分割得支離破碎,為本就談不上通透的採光雪上加霜。
牆角和壁下高高低低數十件燈燭沒一盞是亮著的,光線暗淡得讓人僅僅能分辨哪兒是傢俱,哪兒是通道——館陶翁主如果不是自幼在這座書閣跑進跑出的,一定會被絆到。
輕捷的步子繞過雲母屏風和排排書架,走到鹿王形宮燈。火折開啟,點燃枝枝杈杈的鹿角上支支蜜燭。
宮室,一點點變得明亮。
“誰?”依然昏暗的另一側傳出天子冷肅沉鬱的責問——他不是下令不讓人進來了?誰那麼大膽,膽敢違抗聖命?
彷彿一點兒都沒聽出皇帝問話中的威脅,軟軟糯糯的回答輕柔流暢:“阿大,嬌嬌啦!”
說話間,
上下共附帶了二十多隻油盞的蟠龍水晶燈也被點燃了——書閣,頓時大亮。
天子偉岸的身影在長案後突顯出來。發上長冠端正,頸前領口齊整,看上去和平日並沒有什麼不同。
只有親近熟悉的人才能發現:天子的眉宇間,不知何時已染上濃濃的落寞。
“阿……大……”阿嬌心底一緊;
放下手中的火折,快步去到屏風之後,從保溫箱內取出熱飲,用青玉杯盛了,端到皇帝面前。
夔紋青玉杯放上御案,忽然想起少放了一樣,
嬌嬌翁主連忙請阿大先等等,忙忙地跑到自家專用畫案前,開啟櫃門,拿出蜜罐和小勺。
小小的陶罐,外壁用彩釉燒滿了桃花。塞罐口的是一大塊紅瑪瑙,雕成只曲頸張翅的朱雀。阿嬌翁主捏著朱雀翅膀拔開罐子,甜美芬芳的蜂蜜香氣立刻散發開來。
舀一勺子出來。
蜂蜜在諸多宮燈的映照下,呈現出迷人的帶金縷的琥珀色。
金勺傾斜……
濃稠的液體匯成一條線,緩緩地、緩緩地又回到桃花罐中。剛沾上一層琥珀色的黃金勺深入青白玉杯,在熱飲中攪拌攪拌;離開飲料時,已全面恢復了原本金燦燦的光彩。
見侄女為調一杯合自己口味的飲品忙忙碌碌,大漢天子眼中的鬱色在一點點、一點點地淡去……
杯子舉到近前,小心地聞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