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住賬本,李香玉沉吟片刻,對曹沾道:“香玉以為,表哥最好是將這案子移交江蘇總警署,這事已有所謀劃,表哥不宜涉足過深。”
之前皇帝已跟汪瞎子談到此案,皇帝有了通盤佈置。李香玉覺得大局正在推進,最好不要再橫生枝節。這賬本交給江蘇總警署,由其暫時壓下,等溫和而且方向正確的輿論環境成熟後,國中相關工商清理好首尾。那時再翻出來,由律法體系總攻,把工商吐出來的替罪羊吃掉,這一案就能順暢過渡到南北人心大局上,而不是讓一國自亂陣腳。
曹沾挑眉:“為什麼?”
李香玉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後,再道:“這是為表哥著想,也是為一國大局著想,到時表哥自會明白的。”
曹沾臉上浮起難以掩飾的失望,他絕沒料到表妹居然會給出這麼一樁建議,而表妹口中的“謀劃”、“大局”,又含著再明顯不過的上位者氣息,這讓他份外難受。
強自壓住自嘲和憤怒等等情緒,曹沾反駁道:“這麼一樁驚天大案,交給一省的後果是什麼,表妹你精於律法事,應該很清楚!表妹你不是總講國法如山,不容褻辱麼?居然可以為了服從什麼大局而置之不理,公道何在?天理何在?”
他搖著頭,一臉遺憾:“表妹,你越來越像是手握權柄的棋手,律法、公道、人心,都成了砝碼,在你的棋局裡來往交易,就像什麼認罪減刑則例,你當這訟師,怕是有些入魔了……”
話題一下就偏了,說到了李香玉參與過的一項律法改制,因為涉及控辯交易,被墨黨攻擊為有失律法尊嚴的市儈之舉,但律司、法院和訟師會,乃至國中多數人都認為這是將刑審化繁為簡的權變之舉,是絕好的善政。
扯到專業領域,李香玉也不給表哥面子了,冷聲道:“天下事非黑白二分,表哥怎麼還如幼兒一般看國家之事?表哥前些年在軍中的歷練,都只變作風物文字了?”
跟李香玉比口才那是自找沒趣,一句話就刺到曹沾心中最忌諱之處。他在軍中幾年,雖時時因慘烈戰事而激起熱血,但終究無法全身心地投入到軍旅中。別人把他那幾年軍旅生涯當作榮耀,他自己卻當作挫敗,李香玉的話正中要害。
曹沾有些惱羞成怒地道:“就是在軍中歷練,才知我英華立國的根基是天道,是再清晰不過,黑白兩分的天理!”
說到軍隊,他底氣也足了:“我英華熱血男兒,為了國家拋頭顱灑熱血,衛護的是天人三倫,是公平與正義之國!如果國家把這等罪惡之事也視為砝碼,肆意操持,千萬英烈的忠魂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什麼局再大,也比不過天理!比不過人心!”
李香玉有些無奈地道:“這案子若是隻涉國人,當然如表哥所說這般,可南北販奴還只是法外之事,只有道義,沒有法理。法不所及,就得多方權衡,不能只是空談。我們為什麼沒有北伐,不就是還能在法外處置這些事,不致傷損了一國人心麼?”
話題繼續偏到北伐,曹沾的立場自然就站在了尋常軍人的角度,他冷笑道:“為什麼還沒北伐?不就是國中工商想要繼續壓榨北人,不願接納北人為同胞麼?你們訟師站在誰一邊?無錢無勢的北人?不!自然是有錢有勢的工商一邊!北人受苦,南北相離,華夏還不能一統,就是你們這種人害的!”
他揮著手裡的卷宗,堅毅地道:“這案子既到了我手,便是上天要我行天職,為一國正人心!我本還猶豫到底該怎麼辦,可聽表妹你這一言,我決定了!你自顧你的大局,我去求我的正義!”
李香玉頭痛地呻吟著,暗責自己也是意氣用事,就不該跟表哥硬對硬,她緩了語氣,柔聲道:“此事表妹之前跟陛下已經看到了,也有了安排,表哥若是信陛下,就聽表妹一言,可好?”
曹沾瞳孔收縮,話語也變得蕭瑟了:“是啊,我只是個小小巡邊曹事,哪像表妹你能時時伴君,知國政大局。”
他話中有話地道:“若是不涉表妹,我自是信陛下的……”
李香玉冰雪聰明,瞬間就品出了這話裡的味道,彎月眉怒挑而起:“曹沾!你可以糟踐我李香玉的名聲,卻不能汙損陛下的清譽!六年前爺爺病危,說到我的婚事,是誰在他床榻前始終沉默不語的?”
李香玉一邊說一邊流淚:“那時表妹還以為你心結未消,沒有逼你,可三年前又是誰把婚約退回來的?”
她哽咽道:“香玉雖出閨在外,可女兒家名節卻絕不敢丟,這十來年,我一直在等你,可你……曹沾,你為何不願娶我!”
珠淚盤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