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行間充塞著淡漠知足情懷,與司馬先生的性格倒是十分契合。
可這,卻並非大家夥兒所來本意。
說好的傳檄天下,口誅筆伐,再說動諸侯,誅除奸相呢?
好吧,他們的確是想多了。
這些人來得快,去得也快,心情如何變幻就不是別人能夠胡亂猜測的了,說不定,還真的有人去往長安應召。
更說不得會有一些人投奔其他諸侯,與如今的朝堂兵鋒拼個你死我活……
只能說各有緣法。
在歷史的潮流滾滾向前的時候,能看清前路、始終走在正確的道路之上的,畢竟只是極少數大才,或許還有著某些幸運兒。
水鏡先生司馬徽卻是任意一種都不是。
他並不是真的清高自守,而是在養傷,甚至不想見到自己的得意弟子們一眼。
“哇……”
又一口淤血吐出,白鬚蒼顏骨架甚粗的老頭強撐著爬起身,正了正衣冠,輕輕撫了撫頷下長鬚嘆道:“不能小看了天下英傑啊,這一次老夫卻是失策了,荀文若膽大如天,什麼事情都敢幹……往常我還對他十分欣賞,認為一生當建功立業,創下不世功名,可嘆可嘆,卻沒成想看走了眼。”
水鏡先生面色微微灰敗,顯然,荀文若之死和自己看錯了形勢的雙重打擊,令這位老人實在有些承受不住了。
這是對畢生信仰的衝擊。
他的傷勢來得古怪,又在情理之中,得意弟子被擒殺,那面水鏡錄然落入朝堂之中。
李御能夠循跡追溯,隔著千里之遙破了自己的文心,只能說境界淵深,自己遠遠不是對手。
旁邊一個面容古拙的鶴髮老頭,正親手熬煮著一罐藥湯,頭也不抬的道:“德操不必懊惱,如今天機變化,世事無常,看錯一些人與事,也不算什麼。紫虛上人可是下了鳳鳴山,正要與李御麾下大將陣前相見呢。道家法門因人成勢,此次可能所託非人,那袁紹志大才疏,外寬內忌,決非什麼成就大事的性子。弄不好,就會把紫虛老頭給坑了,得個神魂俱滅。”
“是啊,比起他來,我算是還好,只不過鏡光被破,理念崩毀。只要不去強行凝聚文心,倒也沒什麼要緊……修為這事,丟了就丟了,老夫又不想治國平天下,只願教導幾個得意弟子,然後歸隱林泉,一簞食一瓢飲足矣。”
水鏡先生眼光平和,看著眼前專心為自己煎藥的老友龐德公,讚歎道:“還是龐公境界高深,隱於鹿門不問世事,滿腹文章卻甘心躬耕于田畝,我不如也。”
煎藥老頭抬起頭來,眼神如同嬰兒般晶亮,笑得平淡滿足:“若能天下太平,無有戰亂,我等靜守安居,不問世事,又有什麼不好?”
“夫子傳下文心,德傳天下,是教導世人知禮儀、足倉稟,有衣有食,並不是為了聞達於諸侯,尊位於人前……”
兩人聲音漸杳,林中鳥雀輕啼。
山風吹過。
藥香嫋嫋,飄過山嶺,掠過山道上數十分道而行的騎士車馬。
一個三十出頭的消瘦文士,仰首又吞下一口酒,正滿意間。突然抽了抽鼻子,抬眼望了望山林薄霧間,嘀咕了一聲:“好臭的藥味。”
他拍了拍車窗,輕聲道:“轉左,去渡口坐船。”
“少爺,我們不回城了嗎?先前還有傅家公子約你吃酒的,難道你想去長安?”
“不回城了,與那等厭物有什麼好說的?你是沒看出來,荀公達都已經準備西行,我又怎麼可以讓世家子再搶先一步……呵呵,不問出身,只看才學,但有一技之長就可為官。李御這人真心有趣啊,我倒要看看他給我什麼官來噹噹?”
郭奉孝聞名鄉里,才名廣播州郡,書院生員交往、言談之間,往往會忘記掉他的出身,但他自己卻是記得的。
出身寒門,就算有著再大的本事,再有才華,其實也是上進無門,毫無用武之地。
此時有人勇為天下先,開啟寒門黎庶的上進之道,他若是不珍惜,也白瞎了這身才華。
當然,最主要還是他看明白了,如今長安軍鋒直指銳不可當,天下竟沒有任何一方諸侯敢稱必勝。
天下太平的曙光就在眼前,他又怎麼可以置身於世外。
隱居這事,當然是看破紅塵,享盡榮華的老人該做的。
似他這般頭懸梁錐刺股,半生苦讀,有著治國平天下野望的寒門士子,正是銳意奮發時候。
眼光很重要,行動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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