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的感情,早就成了多餘的。她又不肯一下子斬斷,藕斷絲連地拖著。
吃完了飯,江濤和登龍同時走出大門。下臺階的時候,江濤告訴嚴萍要共同去完成一件宣傳任務。就揚長走去。她立在高臺石階上,看他們走遠,搖搖頭又覺得煩惱:“怎樣才能把這種形勢結束?”但時間很短,在腦子裡一閃就過去。
江濤和馮登龍,兩個人踩著石板路並肩走著。天黑了,大遠一盞街燈,半明不亮,昏暗地照著。兩個人都閉著嘴,不吭一聲。出了西門,走過小木橋,到了育德中學的門口,登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徑直走進去。江濤也沒有招呼他的意思,獨自格兒走回來。天晚了,他爬牆回到學校,已經打了熄燈鍾,院子裡靜靜的。他沿著房蔭走到宿舍門口,停了一刻,不想進去,向東一拐,走上養病室的臺階。這早就成了老習慣,情況一緊急,政治恐怖一來,他們就不在齋舍裡睡覺了。
他推開養病室的小門,拉開電燈。嚴萍給他新洗了桌布,瓶子裡的花還香著,小屋裡亮閃閃的,充滿了愉快。他熄滅電燈,躺在床上,心在胸膛裡突突跳著,眼睛合也合不上。又劃個火柴點著一支菸,在夜暗裡睜開圓大的眼睛,看著菸頭上通紅的火光。雖然一丁點光亮,一丁點鮮紅的色彩,在黑暗裡卻是無比的鮮紅。他心裡興奮,又翻身坐起來,隔著窗子看河邊上兩排柳樹遮蔭了河岸。河水在柳枝下緩緩流動,月亮透過繁密的枝葉,在水面上閃出耀眼的銀光,夜色多麼幽靜呀!心裡又想起嚴萍:一個美麗的臉龐,兩隻靜穆的眼神……
他為了愛嚴萍,思想上產生一個願望:盡一切能力幫助她進步,引她走向革命,鍛鍊成一個好的革命者。於是把革命的體驗傳授給她,把革命的心情傾吐給她,把新的心得描述給她。有那一個禮拜不告訴她一點得意的事情,就象是日記上多了一頁空白。自從和嚴萍建立了這種友情,身邊有了這樣一個人兒伴隨,他就戰鬥得更加堅強。成天價精力充沛地去做好各種工作,使革命生活更加充實。他也想過:一旦失去她,他會……他不敢這樣設想,自信不會失敗。失敗了的話,他也想過,那就只有鬥爭!鬥爭!鬥爭!鬥爭的對手,就是馮登龍,一個沒落地主的兒子,一個國家主義分子。到了這步田地,就等於說,在政治上遭到了失敗——那就是他沒有能力,沒有本事,把她爭取到進步的陣線上,卻被馮登龍拉她倒退了。
他想著,歪在床上睡著了。不一會工夫,又猛醒過來,伸頭一看,東方發亮了。明天是禮拜日,他和嚴萍約定,今天早晨去共同完成一件宣傳任務。他穿好衣服走出來,向南一拐,走過操場的花磚牆。趁著夜影,跳過圍牆去。走著河岸上的小路向北去,到了城門口,城門還緊緊閉著。他又沿著河岸走回來,向南去,走過水磨旁邊的小橋,到南關公園。公園老早沒人管理了,是荒涼的。他想在八角樓的後面,很少被人看見的地方,爬過城去。爬城是一件苦事,他用腳尖抵住狹窄的城牆磚的楞緣,一步一步往上爬,一滑腳就會跌下來。翻登城頭的時候,要透過一叢棗棘。城頭陡峭,不攀住棗棘更難登上城牆。他咬住嘴唇,把眼一合,伸手攀住棗樹的枝條,硬著頭皮鑽過去。棘針扯破他的衣裳,刺著他的手,流出血來。
他好不容易爬過城去,走過清靜的街道,到了嚴萍家門口。街上沒有行人,他在門前走來走去,門還是閉得緊緊。他走上石階,隔著門縫看了看,嚴萍的小屋裡還是靜靜的,他只好坐在階石上,看著西方最後一顆星星落下。他正楞楞怔怔地對著兩扇關著的大門待著,聽得小東屋門一響,一陣皮鞋聲,門吱地開了,嚴萍出現在他的眼前,怔了一下,笑著說:“同志!你來得好早!”說著,伸出手來。
江濤站起身握住她的手說:“天黑著我就來等你了!”他也笑了。
街上還冷冷清清的,猛然刮過一陣風,有兩隻早起的雲燕,高高地在天空上飛旋。街口有個賣菜的小販,拔起脖子吆喝。兩個人順著衚衕向北去,把傳單塞到沉睡的大門裡。走到北城根,向東一拐,江濤站在拐角的地方瞭望著,嚴萍把傳單貼在牆上。看見小衚衕裡有寫下的標語,是嚴萍的筆跡:“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江濤問:“為什麼在近邊處寫這麼多的標語?”
嚴萍說:“別的地方還不是一樣。”
在關東大部地區淪亡以後,保定學聯為了支援同學們的愛國熱情,反對不抵抗政策,發動了廣大群眾,進行抗日活動。抗日力量在這個市區,完全有這種魄力:一道命令下去,能動員千百人在大街上開宣傳大會,把標語寫滿了保定市的牆壁。
江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