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枕頭邊放著一套書,是《水滸傳》。她又抬腳走進裡院,一進二門就喊:“娘!告訴你個新鮮事兒!”她舉起洋漆皂盒,在眼前晃了晃,又藏進褂子襟底下。
娘正在燒火做早飯,從灶旁探出頭來,問:“什麼新鮮事兒?”
春蘭說:“虎子大叔回來了。”
娘皺緊眉頭問:“那個虎子?”
春蘭說:“忘啦?就是那個‘朱老鞏大鬧柳樹林’的朱老鞏爺爺跟前的。”她把皂盒遞到孃的手裡。
娘接過皂盒想了想,恍然說:“喲!人們都說這人早就沒了呢,怎麼又回來了?老鞏為那銅鐘的事氣死了,虎子下了關東。他姐姐也跳河自盡了。那鍾人家也砸銅賣了。”
春蘭說:“那是前年的事,運濤給我講了‘大鬧柳樹林’的故事,我一夜沒睡著覺。莫非老財主們的霸道勁兒,一輩子也褪不了?真把人給氣死!”
娘說:“我可先說給你,大閨女了老是跟著運濤在一塊兒,不怕人家說閒話?”
春蘭好象沒聽見,不等娘說完,緊接著說:“運濤說,大地方出了個什麼‘共產黨’,要什麼‘打倒土豪劣紳,反對封建’啦……”
娘白了她一眼,說:“甭聽他紅嘴白牙兒瞎叨叨,閨女家……”
春蘭搶著說:“無風樹不動,要動就有風,說說要什麼緊哩?”
孃兒兩個說著,老驢頭提著筐走進院子。他長下巴上長著一大綹長鬍子,一走起路來,長臉子一顛顫一顛顫的。老驢頭把筐放在院裡,慢慢吞吞地走進堂屋,在吃飯桌旁坐下,抽著煙問春蘭:“聽說朱虎子下關東回來了。我在地頭上掘地,是你又到運濤他們那兒去來?”
春蘭本來是偷偷走過去的,不提防又叫爹爹看見。她正正經經地說:“我去問運濤個字兒,趕上虎子大叔帶著媳婦孩子們從關東回來了,住在運濤他們家裡。”
老驢頭說:“又是去問他字兒!閨女家不做針線,老是看那閒書幹嗎?要是看慌了心……怎麼,他還帶回老婆孩子來?死不了就算便宜,別看出去了三十年,人們都說他要是回來了,跟馮家大院裡還有一場打不完的熱鬧官司。”
春蘭說:“嗯,虎子大嬸人兒還不錯,就是兩隻大腳片兒!”
娘說:“喲!那可是個什麼人,莫非自小沒有娘?有幾個孩子?”
春蘭說:“兩個大小子。”
老驢頭問:“嗬,幹渣渣的兩個大小子?有小子就好啊,象你吧,要是個小子家呢,也就跟我幫上了。這個,就是不行!”
春蘭問:“你看我做的活兒少?”
娘盛上飯,老驢頭慢慢吃著說:“閨女家到底差多哩,出聘的時候,頂少賠上兩個大板箱。”
春蘭嘴兒一撅,說:“我就知道你怕花錢。”
老驢頭說:“我倒是不怕花錢,我打算一輩子不叫你離開家。你上無三兄下無四弟,你走了誰伺候俺倆?我早就打算給你在家裡招下個人兒,又是女婿又是兒,將來也有人繼承我這份家業。再說俺老兩口子百年以後,燒錢掛紙的,你也不用來回跑了。”
春蘭一聽,臉上羞紅起來,端著飯碗靠在門扇上吃著。一談起婚事,她覺得心裡煩亂,揚起頭看著天上,老半天忘了吃飯。
春蘭娘又跟老驢頭談起種瓜的事,她家年年在房後頭種上半畝瓜,倒是挺對春蘭的脾氣,夏天在園裡搭上個小窩棚,她坐在窩棚上作針線,守著一隻老母雞,在斗子裡孵著一窩小雞兒。雞娃出來了,有黑的、白的、蘆花的……滿世界亂跑,吱吱地叫著,在瓜秧裡啄食瓜子兒、油蟲兒……真是美氣!
一家子吃了飯,春蘭挑上筲,老驢頭背上筐,端上一瓢瓜籽兒,上房後頭去點瓜。老驢頭彎下腰刨著坑,春蘭擔水。把水點在坑裡,等水滲完,再點上瓜籽理上土。正點著瓜,看見朱老忠蹣蹣跚跚走過來,後頭跟著嚴志和。春蘭說:“你看,頭裡走著的那個就是虎子大叔。”
老驢頭探著腰揚起頭來瞅了一眼,看見來了兩個人,可是他不認得是朱虎子了。朱老忠走南闖北,路走得多了,走起路來,兩條腿一跩一跩的,走得很快,眨眼到了跟前。
春蘭笑著問:“虎子叔,你們到哪兒去?”
老驢頭手裡拿著小鎬刨著坑,笑了笑說:“你就是那朱虎子?”
朱老忠笑笑說:“我就是朱虎子,朱老忠就是我。”
嚴志和說:“敢情你不認得他了?”
老驢頭說:“好啊!咱弟兄三十年不見了,你走的時候,你們倆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