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8部分

老藤蘿,纏在紅荊樹上,老藤蘿長得很茂盛,倒把紅荊樹給纏黃了。老藤的葉子又密又濃,遮得滿院子蔭暗的不行。大瓦房的窗格欞又窄又密,屋子裡黑古隆冬的。但是這樣的房子,馮老蘭卻住慣了,他成天價鑽在大瓦房裡,晴天白日點起油燈,寫帳簿打算盤。這天聽得朱老忠還鄉的訊息,他不寫帳,也不打算盤,只是趴在桌子上發呆。眼前晃晃悠悠地閃著朱老鞏的影子,仇人的形象是有心人不能忘卻的:頭上挽著個搪扭兒,光著脊樑,舉起鍘刀,張開大嘴喊著:“大銅鐘是四十八村的,今天誰敢捅它一手指頭,這片鍘刀就是他的對頭!”雖然過去了幾十年的事情,他多咱一想起來,就趴在桌子上,轉著黃眼珠子,呼嚕呼嚕地學貓叫。心裡納起悶來:“嗯,朱虎子,朱老忠,他不是死在關東了?”馮老蘭沒見過三十年以後的朱老忠,根據幼時的相貌,會把他想象成朱老鞏的樣子。心裡悔恨說:“剪草不除根,又帶回兩隻虎犢兒!唔!老虎,簡直是三隻老虎!”他心上異常不安,垂下枯黃的臉,眯瞪眯瞪眼睛,瞧著窗外。

三十年的時光,也在馮老蘭身上留下顯著的標記:他已經是六十開外的人了,肩膀已經弓了起來,花白了頭髮,也花白了鬍子。臉上瘦得凹下去,兩隻眼睛卻還很有精神。

他提起長煙袋,把菸灰磕在地上,吊起眼珠慢吞吞地走出來。經過三層大院,走到場院裡。在往日裡,他一走到場院,就會感到驕傲:鎖井鎮上,只有馮家大院配住這樣的高房大屋。屋舍雖然老朽,樣式畢竟與別家不同!看見牛把式老套子牽牛套車,他又想:在鎖井鎮上,只有馮家大院才配使用這樣的死頭大車,才配餵養這麼肥的牛!想著,他的驕傲情緒又在心上蠢動起來,伸出右手捋著他的長鬍子。

場院裡有喂十幾條牛的牛棚,有喂十幾只豬的豬圈,有一棵高大的槐樹,枝葉繁密得象傘蓋一樣遮住太陽。他走過牛車、井臺、土堆糞堆,到了黃土圍牆下,站在綠樹蔭裡。往日裡他就愛站在這兒,回憶勝利的往事……

當他的兩隻老眼掠過廣闊的柳林,掠過葦塘,掠過池塘上的清水波紋,看見對岸坡上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嚴志和,那個新拿敗的對手,並不放在他的眼裡。當他看到另外一個象朱老鞏模樣的人,心裡說:“也許,那就是未能剪草除根,而又死灰復燃了……”想著,又撅起他的長鬍子,自言自語:“唔!一隻虎沒殺絕,三隻虎回來了!”登時,他覺得辦錯了一件大事情,一時急躁,氣喘起來,胸膛急驟地起伏,那顆心幾乎要跳出來,怎麼也裝不到肚子裡,頭腦暈眩起來。他提起大煙袋慢慢走回來。走到大門口,門角上那對石獅子呲著牙咧著嘴,瞪出大眼珠子看著他。他耽了一刻,又走過三層宅院,走上高臺磚階,走回他的黑屋子,唉聲嘆氣地坐在大木椅上。這時他的二兒子馮貴堂走進來。

馮貴堂高高身材,穿著袍子馬褂,白光臉蛋,滿腦袋油亮的長髮。他上過大學法科,在軍隊上當過軍法官。上司倒了臺,他才跑回家來,幫助老爹管理村政,幫助弟兄們過日子。

這幾天他正有一件心事,看見他的老爹唉聲嘆氣,他問:“爹!又有什麼不舒心的事情,惹得你老人家煩惱?”

馮老蘭說:“提起來話長呀!就是跟東鎖井朱老鞏家那件事情。我費了多少年的籌謀,費了多少心血,才把大銅鐘砸碎,把四十八畝官地摳在咱的手心裡。這樣一來,咱家這片宅院願怎麼升發就怎麼升發。這還不算,最主要的是根據陰陽先生的推斷,有那座銅鐘照著,咱馮家大院要家敗人亡。如今咱家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升發起來,繼承祖宗的事業,成了方圓百里以內的大財主。”

馮貴堂說:“這就好了,朱老鞏死了,他兒子也沒了音訊,該你老人家高枕無憂了!”

馮老蘭憋住口氣,把嘴唇一鼓,搖搖頭說:“不,朱虎子昨兒又回到鎖井鎮上,還帶回兩個大小子,我估計他不會跟咱善罷甘休!”

馮貴堂聽完父親的談話,撅起嘴來,悶著頭在屋裡走來走去,他是一個有政治頭腦的人,也感到這不能按一件小事對付。他倒背起手考慮了老半天,才說:“我早就跟爹說過,對於受苦的,對於種田人,要叫他們吃飽穿暖,要叫他們能活得下去,要不的話,誰給你種田,誰給你付苦?在鄉村裡,以少樹敵為佳。象朱虎子一樣,樹起一個敵人,幾輩子不得安寧呀!他雖然上過大學,有了一些文化,但階級本質決定地,他還不懂得階級這兩個字的含意。

馮老蘭聽到這裡,不等馮貴堂說完,把黃臉往下一拉,拍著桌子說:“你花的那洋錢,摞起來比你還高,白唸了會子書,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