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官司,聯合了二十八家,還輸塌了臺呢!”
江濤看忠大伯和大貴響應了反割頭稅的號召,他一時高興,頭上泌出汗珠來。說:“咱不跟他打官司,打也打不贏。咱這麼著吧,一傳倆,倆傳仨,把養豬戶和窮人們都串連起來。村連村,鎮連鎮,人多勢力大,一齊擁上去,砸他個措手不及。拿稅?拿個蛋!”
朱老明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他抬起下巴,眨著無光的眼睛深思著。
朱大貴問:“那能辦得到嗎?”
江濤叉開腿,橫著腰,掄起拳頭,興沖沖地說:“一個人擋不住老虎,五個人能打死老虎。十個人遮不住太陽,人多了能遮黑了天。一轟而起,一轟而散,他逮不住領頭人兒,看他有什麼法子?”
朱老忠看見江濤這個架勢,不由得肚子裡笑起來。漲紅了臉說:“哈哈,好嘛!大侄子這法兒真新鮮,打官司還得花錢呢,這用不著花錢。砸了就散,他找不到正頭香主。還是念書念醒了的人們,畫條道兒也高明。俺這瞎老粗兒,幹了點子笨事。那時候要是有你這麼個明白人,那三場官司也不會輸給馮老蘭!”
朱老明聽到這裡,臉上可慢慢顯出笑模樣,說:“馮老蘭那小子毒啊!立在十字街上一跺腳,四街亂顫,誰敢吱聲?唉呀呀,過去就是迷糊,花了點子冤枉錢!來吧,咱聽江濤的,鬧鬧運動看看怎麼樣?”
江濤一聽,笑了說:“怎麼樣?管保越鬥越勝利!”
朱老明有滿肚子的辛酸,有多少年吐不完的苦水:他自從打官司失敗,半年不出門,有理無處訴,氣蒙了眼,成了雙眼瞎。把老伴氣死了,兄弟也走了西口,閨女們住不起家了,剩下孤零零一條單身漢。沒了土地,無法餬口,只靠打葦箔、賣燒餅過生活。他從黑天到白日,瞘瞜著眼睛,摸摸索索地站在箔稈前邊。不管冬天夏天,他在那深更長夜裡,揹著那隻油渾渾的櫃子,走在十字大街上,尖聲叫喚:“買大果子……不……啊……”悠長的叫賣聲,透過平原上的夜暗,傳到七八里路以外。過路的人們,一聽到這幽揚的聲音,就留戀不捨,坐下來抽袋煙再走。不知不覺,引起肚子裡轆轆地腸鳴,流出口水來,非趕上去買他的燒餅果子充飢不可。年代多了,他的叫賣聲,就成了黑夜裡的指路訊號。有人問他:“冰天雪地,還做那買賣幹嗎?能賺多少錢?”
他抬起頭,睜開無光的眼睛,想看看天,也看不見了。在黑洞洞的長夜裡,不一定想做多少生意,他受不住長夜的幽悶,一夜夜地睡不著覺,做著夢嘴上還嘟囔:“咳!好長的夜黑天呀!”
在這艱難的歲月裡,鎖井鎮上的烈火熬煎著災難的生命。自從打輸了官司,他就住在這三間小屋裡。西頭一間,盛著從白洋淀運來的蘆葦白麻。東頭一間,是他睡覺的土炕,門外是幾百年來的老墳。每年夏天,墳地裡長出半人深的蒿草,有各樣的蟲子在草裡鳴叫。晚上他睡在土炕上,聽著夜風吹著大楊樹葉子,嘩嘩地響著。黎明的時候,他趴在被窩頭上,聽樹枝上的鳥雀嘁嘁喳喳地叫個不停。冬天他聽著北風的唿哨。他想,要是門前沒有這幾棵大楊樹,說不定有多麼孤寂呢!
江濤看這個失明的老人,心裡實在同情他。他過了鬥爭的一生,可是沒有共產黨的領導,沒有組織群眾,發動群眾,失敗了,窮到沒有立腳之地。
當朱老明聽得說又要反對馮老蘭,他也想到,為了反對馮老蘭,使他跌進一輩子翻不過身的萬丈深淵,身上立刻打著寒噤。當他又聽到,這個鬥爭,不用朱老鞏光著膀子拼命的辦法,也不用對簿公堂,不用花錢,只要組織、發動群眾就行。他就咬緊牙根,恨恨地說:“幹!割了脖子上了吊也得幹!老了老了,走走這條道兒!”
江濤看明大伯轉變了懷疑的心理,又做了一些解釋,說了一會話,叫了朱大貴,兩個人走出來。朱老明聽他們的腳步聲走遠,問朱老忠:“大兄弟!你走南闖北慣了,心眼裡豁亮,看江濤說的怎麼樣?是這麼回子事嗎?”
朱老忠說:“依我看,江濤是個老實人。再說這共產黨是有根有蔓的……”
朱老明不等說完,就問:“他們的根在什麼地方?”
朱老忠說:“在南方,在井岡山上。”
朱老明吧嗒吧嗒嘴唇說:“要是從井岡山上把枝蔓伸到咱這腳下,可就是不近呀!”
朱老忠說:“別看枝蔓伸得遠,象山藥北瓜一樣,枝蔓雖長,它要就地紮根。比方說,運濤參加了共產黨,江濤又參加了共產黨,說不定還有多少人要加入。”
朱老明說:“按人說都是正支正派,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