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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嚴知孝吃過早飯,叫嚴萍幫他穿上皮鞋,穿上絲羅大褂,提起手杖,他想到北菜園陳氏公館去找陳貫群。一出大門,正碰上馮貴堂走到門前。
馮貴堂今天穿著袍子馬褂,戴著緞子帽盔,新理了發,修成八字鬍髭。嚴知孝、陳貫群、馮貴堂,三個人在北京讀書的時候見過面,一塊玩過。今天他以同鄉故里和表親的關係,來看望嚴知孝。可是嚴知孝一看見馮貴堂,立時腦子裡喚起一個念頭:當他的表兄馮老錫和馮老洪打官司的時候,馮貴堂站在馮老洪的一邊。那時,馮老錫也找過嚴知孝,嚴知孝不願走動衙門,多管訴訟上的俗事。再說同族兩院打官司,誰打輸了也不好,誰打贏了也不好。於是就一口回絕不管。馮貴堂熟悉法律,衙門口裡熟人多,他幫助馮老洪,馮老錫只得打下風官司了。
馮貴堂看見嚴知孝從門裡走出來,把腳一站,笑出來問:“表兄!你要出門?”
嚴知孝也只好站住腳,說:“呵!你才來了,我想到貫群那裡去。”他想:“貴堂一定是有什麼事情。”
說著,兩個人又走回來,到嚴知孝的書齋裡。嚴知孝問:“怎麼,到保定來打什麼官司?”
他這麼一問,馮貴堂搓著手笑了,說:“我倒是愛打官司,我是法科畢業嘛!可是這一趟來,並沒有什麼官司可打。我想看看育德鐵工廠的水車。”他坐在椅子上,伸手捻著帽盔疙瘩,轉了幾個圈兒,放在桌子上,說:“嗯,育德中學雖然是私立的,還辦得不錯。這位校長也是個能人,能辦好學校,也能辦好工廠,都能賺不少的錢。”
嚴知孝斟了一碗茶,放在馮貴堂面前,問:“聽你說話,倒是挺注意實業,鄉村裡興開水車了?”
馮貴堂說:“那裡,鄉村裡人都是死腦筋,淨想逮住兔子才撒鷹。你要想對耕作方法有所改良,比登天還難呢!”
嚴知孝說:“恐怕和鄉村經濟破產有關係吧!”
馮貴堂說:“那裡,他有了錢在櫃裡鎖著,都不肯拿出來叫它折個斤斗兒,那還不等於是死錢?光是在一些窮老百姓身上打算盤。如今鄉村裡人窮得不行,整著個兒煮煮能撕出多少拆骨肉來?”
嚴知孝問:“聽說你回了家,日子過得還不錯,你的莊稼長得怎麼樣?梨呢?”
馮貴堂說:“老輩子人們都是聽天由命,根據天時地利,長成什麼樣子算什麼樣子。我卻按新的方法管理梨樹,教長工們按書上的方法剪枝、澆水、治蟲。梨子長得又圓又大,可好吃哩!可是那些老百姓們認死理,叫他們跟著學,他們還不肯。看起來國家不亡實無天理!看人家外國,說改良什麼,一下子就改過來,日本維新才多少年,實業上發達得多快!”
嚴知孝聽他說到農業上的事情,倒發生了很大興趣。他說:“恐怕和窮困有關係吧!人們沒有錢,用不起那麼多人工,墊辦不起。”
馮貴堂生氣說:“他們墊辦起了也不墊辦。咱倒想辦辦這點好事,叫人敲鑼集合人們來看我剪枝,你猜怎麼樣?莊稼百姓們一個人也不來!”
嚴知孝說:“你得先告訴他們這種好處。”
馮貴堂說:“不行,你說個天花亂墜,他們也不肯信你。”
兩個人說起家常話,馮貴堂說了一會子他回家以後,如何改良家務,如何把牛換成騾馬,如何養豬。如何開了油坊、粉房、扎花房。又如何開了雜貨鋪子、花莊什麼的。他說:“在目前,我的努力方向,是把地裡都打上水井,買上水車。要按著書本上,學著外國的方法耕種土地,叫我的棉花地上長出花堆,玉米地上長出黃金塔來。”
嚴知孝一聽,覺得馮貴堂談得很有道理,也躍躍欲試。他老早就想過田園生活:茅屋三椽,老棗數株,二畝田園,一口小井,一把轆轤,就足以娛晚年了。他說:“你說的倒是一個良好的方向。”
馮貴堂說:“我還想開雞場,在鄉村裡養雞養兔。據說法國有一種蛙,每隻能長半斤重,可以肉食。要是把我那大水塘裡都養上這樣的河蛙,也能賺不少錢!”
馮貴堂健談,一談起來就可以坐折了板凳,熬幹了燈油。嚴知孝心中有事,覺得實在煩躁,可是又不能不奉陪。馮貴堂和馮老錫不和,他又怕引起馮貴堂多心。直到馮貴堂抬起手看了看錶,有十一點鐘了,才站起身來說:“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
這時嚴知孝心上才鬆下來,問:“你住在什麼地方?”
馮貴堂說:“我住在第一春。”第一春飯店,是當時保定市最大的旅館。一些冠蓋往來,大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