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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辣椒、沙茶醬之類,只是最基本的,此外尚有數不清的醬料小碟,星羅棋佈地擺滿了餐桌。而吃火鍋的手持器具,起碼在兩種以上,動作幅度和頻度極大,那所涮之物,隨波逐流,隨時有溺水失蹤的危險,在轉瞬間消逝了蹤影。在深不見底的老湯裡打撈垂釣,難度不亞於在巴倫支海底搜尋失蹤的俄羅斯潛艇。與此同時,還得不時調節火力,控制火候,三頭六臂,七手八腳,只是把廚房搬上了飯桌,局面之混亂,始終處於失控的邊緣。

聞鼙鼓而思良將。每當這種悲喜交集的時刻,我就渴望能有一個鐵腕人物從天而降,力挽狂瀾,牢牢地把握火鍋的大方向。

前年冬天的一個雪夜,我和一夥人在東四的“忙蜂”喝到昏天黑地,又被裹脅至東直門謀“麻辣燙”。恍惚間,但覺座中一女指揮若定,使桌面上自始至終秩序井然。口腔麻痺,聲音漸遠,心中惟存一念:我的下半生,就交給你來安排吧。

我們愛這條刺

這裡是“刺秦”的另一個版本:

秦始皇喜歡吃魚,同時又常常因魚刺而鬱悶,凡食魚而遇“刺”,必定要取烹魚人的性命。(司馬遷援引尉繚的說法:“秦王為人,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這裡的所謂“豺聲”,據現代醫學推測很可能是患支氣管炎一類的呼吸系統疾病所致,也可能是被魚刺刺成那樣的。)所以宮中的廚子無不因此而聞風喪膽。一日,適逢姓任廚師當值烹魚,心驚肉跳之際,下意識地以刀背拍擊案上之魚,傳膳聲中,不覺已將魚段拍成魚茸,魚刺卻奇蹟般地被剔除在外。任師傅遂將魚茸一團團擠入豹胎湯,湯既滾,魚丸即成。秦皇食之大喜,當場命名為“皇統天疆鳳珠汆”。

嬴政既是個“暴人”,又是個如假包換的老粗,當然無法體會魚刺的奧妙,實際上,我猜測他還很可能把魚刺也視同為他的政治反對力量之一員。那麼,知識分子又是如何對待魚刺的呢?

知識分子者,雅人也,雅人也是人,咽喉一旦為魚刺所鯁,雅人的鬱悶往往勝於粗人。區別只是在於他們的表達方式。粗人遇刺,總是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粗而有權者,就會像嬴政那樣以最暴力的形式遷怒於廚師。雅人遇刺,火也是火的,只是這火乃是一種文火,而且也不是明火,這樣的火,用金聖嘆的話來說,就叫做“恨”,金聖嘆總結的“人生三恨”為:“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夢未完。”

“恨”是一種複雜的情感,至少比“怒”要複雜得多,而且還有一點女性化的色彩。如果說“怒”的反面就是“喜”,那麼“恨”的對應便是“愛”。“喜”與“愛”的差別,至少不應該低於“魚刺”和“魚翅”。這麼說吧,對魚刺之“恨”完全是基於對魚肉之愛,愛之深,恨之切。事實上,世上凡是好吃——準確地說,凡是被中國人認為是好吃的魚,幾乎都是多刺的。道理很簡單,多刺的魚,肉質總是格外的細嫩,猶如那多慮之人的心思,往往也縝密得匪夷所思。

在“魚刺”的問題上,老外的看法恰好相反,他們比秦始皇更厭惡魚刺(與其說是厭惡,不如說是懼怕)。彼等咸信,一條少刺或者無刺之魚,才是真正好吃、脫離了低階趣味並且有益於人民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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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觀念在實施講求實效的美國人那裡已經被弘揚到極致。“魚有沒有刺?”你去問一個十歲以下的美國兒童,得到的回答一定是No。這是因為,不僅在麥當勞裡吃到的魚柳包是百分之百無刺的,更有甚者,魚刺這勞什子,早在進入麥當勞們的上游產業、即超市的冷櫃之前,就被處理得一乾二淨了。

據說在英國境內的任何一家Fish and Chips只要吃到一條魚刺,輕則可以得到費用全免,重則可以把店主告上法院。

在德國西部小城朗根費爾德的吃魚體驗,給上海美食家洪丕謨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們在透亮的玻璃櫥窗的冰盤裡,看到盛著好多品種不同的魚,可就是叫不上名字,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德國人要吃的魚都很少有刺,刺多了他們才不耐煩呢,或許就根本不吃,怕鯁喉嚨……觀念和中國老百姓完全相反。在中國人眼中,美味魚幾乎多半是多骨多刺的,比如鰣魚、刀魚,又比如鱸魚,河鯽魚,縱然是面拖了黃魚,也基本不拆骨頭,吃起來讓客人自己去吐。

“要是把刀魚、鯽魚端上桌請老外吃,那就簡直要他們的命。中西飲食文化不同,影響到人的生相性格上,便是西人粗獷,東人細膩,西人爽直,東人迂迴。”

我雖未見過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