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站起一個穿西裝革履的年輕中國人,用帶有閩南腔的官話回答巡邏人員的喝問,又指著坐在他身邊的一個同樣年輕的洋人介紹,“這位是法國伏爾他號油輪副船長米歇爾先生,奉總領隊孤拔先生的命令,特來拜訪福州船政大臣,有要事商量。”
巡邏人員聽說是洋人商量要事,不敢怠慢,忙將客人帶到船政大臣辦事處,去見何如璋。聽了翻譯的介紹後,米歇爾脫下帽子,向中國船政大臣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行完禮後,米歇爾嘰裡咕嚕地講了一通話,翻譯轉述:“我們是一隊法國油輪,是到俄國裝汽油的,路過貴國,一來我們淡水用完了,想補淡水,二來聽說馬尾船廠有一些法國人,總監督日意格先生與我們領隊孤拔先生是朋友。我奉孤拔先生命令,請允許我們船隊開進馬尾港,補充淡水,會會朋友和同鄉。所補充的淡水,我們將按量付款,懇請同意。”
何如璋說:“日意格先生不在此地,他已到香港休假去了。”
日意格不在馬尾,是他們早已知道的。米歇爾故作驚訝地問:“那太遺憾了,不過,還有別的法國同胞,我們也想見見聊聊。”
何如璋問:“你們準備呆多久?”
米歇爾答:“頂多只呆一個禮拜。”
何如璋答應了。
下午,八艘洋輪前後有序地開進馬尾港,在船廠的指定處停泊下來。隨即,自稱商船總領隊的孤拔,便由實為海軍中尉名為伏爾他號副船長的米歇爾和翻譯陪同,前來拜訪何如璋。孤拔五十餘歲年紀,兩鬢斑白,面色粗糙,然身材結實挺直,精力充沛。
他首先感謝中國船政大臣接受他的請求,然後叫米歇爾捧出兩樣禮品來:一個尺餘長的單筒望遠鏡,一個小碟子大的金殼懷錶。
何如璋特別喜歡洋人的望遠鏡。他曾借日意格的望遠鏡玩過。站在屋頂上,用望遠鏡一望,整個馬尾船廠都收入眼中,連五里之外船塢裡停的幾隻什麼船都看得清清楚楚。現在有人將這個好玩意兒送給他,他怎不接受!他高興地接過望遠鏡後,又將金殼懷錶也收下,心裡想:這隻表過些日子送給何璟,讓老頭子也歡喜歡喜,年終考績時在奏疏裡為自己說幾句好話。
次日,何如璋回拜。他的回禮也是兩樣,一對康熙年間景德鎮御窯廠燒製的高頸大肚青花瓷瓶,一座浙江青田八仙漂海石雕。每件都由四個工役抬著,加上翻譯、隨從、僕人在內,一行十多人,浩浩蕩蕩體面排場地來到領隊船伏爾他號。
孤拔高興地收下禮物,讚不絕口,又興致勃勃地陪同他在伏爾他號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地參觀。伏爾他號堅固威武,艙房裡面佈置得富麗堂皇,電燈光明亮如晝,更有彩燈紅紅綠綠的,恍如仙境。比起船廠製造的伏波、安瀾來,伏爾他號簡直就是瑤池裡的畫舫,可望而不可即。大清國的福州船政大臣,不斷髮出由衷的讚歎。
參觀完後,孤拔又設宴招待客人。精美的巴黎大菜,甘醇的馬賽葡萄酒,加上主人的殷勤相勸,直把何如璋弄得腦子醺醺的,心裡甜甜的。
從第二天起,八條輪船都在不停地灌注淡水,米歇爾也真的把在馬尾船廠的所有法國匠師都請到船上去喝酒敘鄉情。到了一個星期期滿了,翻譯陪著米歇爾再次來到船廠,說有兩條輪船出了毛病,擬請馬尾的法國匠師去修理,匠師修理期間的工錢,由他們支付,船廠可以停發他們的工資。
何如璋滿口答應,並大方地對米歇爾表示:匠師的工資仍由我們支發,你們要請哪個就請哪個好了。
米歇爾對何如璋的慷慨表示感謝。誰知這一修便修了五六天,至今仍停泊在馬尾港,何如璋再也沒有去過問。現在張佩綸來了,何如璋想起了這樁事,請他去看看,今後萬一出了什麼事,責任便可以由他來承擔,與自己無關。
張佩綸也覺得不應該停這麼久,便同意去看看。來到船上,孤拔、米歇爾連連說抱歉,經全面檢查後,又發現了新的問題,有的零件還須重新在馬尾製造,故而耽擱了時間,說罷又拿出一萬法郎的支票來,說是按國際通例,###在馬尾停泊超過十天,應支付停泊費。何如璋、張佩綸都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國際通例,他們只知道中國百姓的漁船、政府的官船停泊在任何一個港口碼頭,都不需要支付停泊費。本來嘛,一隻船停在這裡,又沒有吃你的,拿你的,這個地方空著也是空著,客人認為沒有理由付款,主人也不好意思收款。中國是禮義之邦,既然自己人可以不收錢,又怎麼能收洋人的錢?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如果真的是朋友,不但不收停泊費,還有好飯好菜招待你呢,盡地主之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