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悟空真的忘卻了,這一切,其實刻骨銘心,怎能輕易忘卻,但是,忘卻,又何嘗不是最深的思念?
他飛起來了,自大須彌山頂,無聲無息,去勢極快,須臾百萬裡,勝得過世上任何神通,就這麼飛起來了。
飛起來的,不是悟空,不是靈明,不是大須彌山主,而是——時侯!
時侯清清楚楚看到,悟空的身子還復了猿猴容貌,坐在大須彌山頂紋絲不動,那仍是靈明,只是這個靈明,再無第二本相了。
時侯越飛越高,越飛越遠,這一去,空間無礙,時光無阻,而奇特的是,他仍能看得到,這片天地間發生的一切,甚至連天地洪爐內的棵草微塵,都歷歷在目。
真境絕,神境出,便是這種玄妙的境界嗎?時侯已沒有閒暇去想,他看得清楚,老莊託著困住如來的那一界,奔赴人王所轄四洲,見了伏羲,老莊耳語幾句,伏羲微笑頷首。而後,陰陽自一室中奔出,毫不猶豫,便往大須彌山頂奔來。
靈明殿中,天地洪爐周圍俱是極厲害的禁制,但是,這裡為陰陽留了一條通路,悟空知道,這天地雖大,但陰陽舍不下的,仍是洪爐之中的眾人。陰陽存的這份牽掛,是他的本心,但存本心,無物能阻。
洪爐之內,陰陽迴歸,果然如悟空所料,陰陽先尋了盤古,將天外諸事一五一十講與盤古,盤古並無喜色,似乎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而後,盤古施展神通,將自己身前那唯一的出天通路封住,自此之後,爐內再無人能出此界。
天地洪爐中,此刻乃是最安逸的所在,無論仙妖,其樂陶陶,世間再無殺戮之事興起,仙凡相隔,秩序井然。
齊天嶺中,眾人得知如來被悟空制住,個個歡呼雀躍,但陰陽也有分寸,並未多講天外之事,以免眾人心中生出芥蒂。如三清、玄女、麒麟等人,若知道自己其實只是天外聖人的一縷道念,不知將作何感想,但若永遠不知,那也就安然如常。
人心無常,最難抵擋的是誘惑,修行之人以道念為尊,這樣的事對他們來說,是天字第一號的頭等大事,陰陽豈會冒這個風險?世事如此,隱瞞,有時不是欺騙。
齊天嶺、西天靈山、幽冥地府、東海后土娘娘殿、灌江口二郎神處……陰陽神猿成了天地間最忙碌之人,他走了這麼一遭,驚異地發現,居然沒有一人問起悟空去向。但是,眾人目光中黯然神傷,卻是掩飾不住的事實。選擇遺忘,不是欲蓋彌彰,聰明的人知道,遙不可及的相念,莫如相忘。
時侯,仍在不停地飛離,遠到無限之遠,那天地,仍在腦海之中呈現。
也不知他飛了多久,或許是一年,或許是百萬年,或許,是億萬年……
這一日,天地忽有異動。
這異動,來自老莊手中悟空留下的那一界。
如來,忍不住了,他終於出來了。人心再忍,忍不過時光,更殘酷的是,沒有希望……
如來舍了自己心中惡念,舍了無堅不摧的這具肉身,只將善念逸出。那一絲善念出來之時,這一界如同一個肥皂泡,無聲無息幻滅,連同如來的肉身及一切惡念,煙消雲散。
令時侯驚訝的是,那一絲善念,分明便是大日如來的魔念,這魔念,完完整整,竟成了如來僅存的善念!
倒也難怪,大日如來之恨,盡都在如來一人之身,而此刻,這恨,也隨著悟空留下的那界湮滅無形,存下的,還有一顆本心。
朝聞道,夕死可矣,善念既生,萬念辟易。
老莊攏住這一絲善念,心中犯難,當年靈明離開時,自己答應過他,要為這絲善念尋一個好去處,話說的雖滿,卻實在不知該投向哪裡。
逍遙老莊,忽然放手,喃喃道:“自己去尋!”
這絲善念在空中打了個轉,直奔大須彌山而來。老莊覺得蹊蹺,便在後面跟上來。但見這絲善念到了大須彌山頂,直接鑽入天地洪爐之中,再不見蹤影了。
老莊大為驚訝,悟空留下的禁制,連他都難以破解,怎麼這絲善念竟視若無形?本心之道,只有本心知道。
又二十年後,天地洪爐之中,西天靈山之上,景象遠勝從前。有詩讚曰:林遮三寶地,山擁梵王宮,雅幽供樂事,禪堂處處清。高臺曇花墜,法壇貝葉生。
端坐法壇之上的,不是別人,正是燃燈古佛,燃燈古佛經意微妙,口吐蓮花,洋洋灑灑說了數日。階下眾僧聽得喜笑顏開,心生敬佛之道。
燃燈講畢,步下法壇,忽見階下站立一童子,甚是面善。燃燈來在近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