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不要我細細瞧你?”她問道,“※我來巴黎就是為了看你,把蠟燭再點起來吧。”她的話裡並未真有斥責之意,我已來到她身邊,這就夠了。
我跪在她身旁,心裡已準備好一番為人子該說的話,譬如說她應該和尼克一起去義大利。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已明確說著:“太遲了,我親愛的孩子,我絕不可能完成行程的,我已走得夠遠啦!”一陣劇痛使她噤不作聲,痛苦在她繫著腰帶的身子翻滾;為了隱藏痛楚,她的臉變成一片空茫,當她這樣時,看上去就像個小女孩!我再一次嗅到她的病重氣息,她肺部的腐蝕,她血中的凝塊。
她的心裡充滿恐懼,她想大叫以表示她的驚慌,她想求我抱住她,一直到一切宣告結束;但是她不能。令我十分吃驚的是,我察覺她的想法,她認為我會拒絕,她認為我太年輕太無知,根本不瞭解她的痛苦與恐懼。
這簡直太折磨人啦。
毫無意識的,我離開了她,在屋裡面四處走動著;室內荒謬的細微末節一一印入我的腦海;小仙女在天花板嬉戲,亮閃閃的鍍金門把,易碎的鐘乳石燭臺,垂著一串串的燭淚,使我恨不得把它捏碎。這個地方看起來醜陋浮誇,她會憎惡嗎?她還需要這種無聊的房間擺飾嗎?
我痴痴想著,※明天之後有明天,之後又有明天——§這是可能的嗎?我回頭望她,她手緊緊抓著窗臺,天空在她身後變得更加陰暗,但是屋裡的油燈,經過的馬車,與附近的窗所帶來的光,溫柔地撫摸她變成多角形的瘦削臉龐。
“你不跟我談談嗎?”她溫柔地說,“為什麼不談談你所發生的經過?你帶給我們多少無盡的幸福呀!”連說話都更讓她疼痛。“但是你自己如何呢?你自己呢?”我想自己正處在欺瞞的邊緣;我決以所擁有的全部力量,幻化而散發出強烈的滿足感;我決以妖魔的技巧來說凡人的謊言,我將口若懸河,但每句話都仔細推敲,免得露出破綻。靜默的當兒,妄念頓生。
我想自己只靜一止一刻而已,內心深處卻有了微妙的轉折。一個可怕的念頭倏忽出現,在剎那間,我察覺某種巨大卻震撼的可能性;也就在同一瞬間,毫無疑義的,我下定決心。
我尚未想妥說詞,也無構想與方案;如果當下有人質疑,我一定滿口否認;我將說:“不!絕不,萬萬不可能,你以為我是誰?一個什麼樣的怪物……?”但是路已選好了。
我絕對了解想做的事是什?。
她已完全發不出聲音,她又痛苦又恐懼,然而無視於痛苦,她從椅子站起身來。
我看見被子滑落了,她正向我走來,我原該阻住,卻動也不動;她的手伸過來,她想拉著我;但是,猛然間,她身子退後,好像被強烈的風所吹襲。
她被磨損的地毯絆住,身體碰到椅子斜靠在牆上。意志力使她迅速的站直,儘管心跳如搗,臉色未見恐慌!相反的,在驚訝過後,她呈現了困惑與鎮定。
我冷靜迎向她,她也對我走過來。一邊衡量她的反應,一邊走近,直到我們又彼此面面相對。她凝視我的面板與眼睛,又突然伸出手來撫摸我的臉龐。
“不是活著的人!”母親靜默地表達了地震驚的認知,“轉化成某種東西,但不是活著的人。”我無言的預設,儘管這並不純然正確。我傳遞出一陣冷凜的湍流,告訴她我實體轉變的簡單過程,告訴她在巴黎夜晚的某些瑣細片段。銳利的刀鋒無聲地割裂了天地。
她發出喘息的微噓聲,痛苦使她的手握緊成拳,拳輕輕放開;她吞嚥口水,嘴巴不敢稍張;眼光則如火焰,真正燒進了我的內心。她明白所有這些傳達不是故作聳人聽聞,而是實實在在的思維遞送。
“怎?會如此呢?”她質問著。
毫不考慮的,我將事情的始末一一說出:劇場窺探跟蹤的妖魔,如何帶我破窗而出;如何在高塔換血;我如何睡在石棺裡;我的寶藏、法力與流浪飄泊;最重要的,我的嗜血天性,血的滋味跟對血的感覺;飢渴時的 焦舌燥乃至心推肝裂;為了滿足那個唯一的慾念,我如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夜夜飲血與殺人至死。
痛苦吞噬著母親,但她似乎麻木沒有感覺;她的眼睛瞪著我,眼神卻全無光彩。儘管我無意如此揭露表白,卻發現自己的表白已攫住了她,身子轉動之間,從河岸經過的車輛燈火,全照射在我的臉上。
視線沒離開母親,我伸手去拿窗沿的大型銀燭臺,舉起燭臺,我以手指穿過銀環輕輕】扭,燭臺扭彎了。
蠟燭掉在地上。
母親的眼睛暴睜,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