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不知如何措詞?杜月笙始終保持禮貌的笑容,師道尊嚴,使他無法先開啟話匣,求他說明種種。他苦等著吳紹澍展顏一粲,假以辭色,或則是口角春風,來兩句門面敷衍,但是吳紹澍絕不「垂念」老夫子的苦心孤詣,渴盼之切。這頓飯從晚間八點吃到午夜,其僵其窘,為與席諸人生平僅見。
將近十二點,吳紹澍心比鐵石堅,迄無任何表示或解釋,在座的有人汗出如漿,有人切齒痛恨,杜月笙心力交瘁喉間又起咻咻之聲,坐在他的身旁的王先青,驚了一驚,心知他的喘疾將發,連忙低聲勸促,請老夫子提前離座,回去歇息,杜月笙額汗涔涔,臉色忽青忽白,猶仍勉力支撐,等候最後的轉機,他一迭聲的說
「絕不妨事,絕不妨事。」
然後撥轉臉去吩咐徐道生,當場用藥,他那個氣喘藥粉要燒成輕煙由鼻管吸入,尤須連續三五分鐘之久,是時杜月笙的狼狽與痛苦可想,人人望之悽然,唯有吳紹澍視若無覩,面色不改。
十二點後終於散席,杜月笙回去時彷佛生了一場大病,同孚路之宴,吳紹澍的死人不管絕勿賣賬,令杜門中人群情憤慨,達於極點,於是顧嘉棠金剛怒目,握拳透爪,憤憤然的說:
「吳紹澍個赤佬是給月笙哥磕過頭拜先生的,欺師滅祖,照江湖規矩就該處死!月笙哥,你該把他的拜師帖子尋出來,讓我拿去跟他算帳!」
一句話提醒了杜月笙,他回答說算賬不必,帖子是該找出來,那上面開得有吳紹澍的祖宗三代,還有「永遵訓誨」的誓言,尋出拜師帖,必要時可以向吳紹澍攤牌,這是杜月笙一大自衛武器。因此他立刻命人開啟儲存拜師帖的保險箱,一包包的大紅帖取來撿視,殊不料越尋越心慌,上千份拜師帖一份不缺,獨獨少了吳紹澍的那一張
這一下,杜月笙瞠目結舌,百思不得其解,顧嘉棠卻雷霆大發,暴跳如雷,他怒不可抑,高聲咆哮,說這一定是吳紹澍買通內線,將他那份拜師帖偷出去了。於是杜月笙也氣得臉孔鐵青,簌簌發抖,杜門出了內奸,這是從所未有之事。在場的人,無不咬牙切齒,頓足大罵,由有顧嘉棠直跳起來厲聲宣稱:
「三天之內,我非殺了這個吃裡扒外的內賊不可!」
斯語一出,勢將演成人命案子,於是杜公館人心惶惶,風聲鶴唳,氣氛之恐怖緊張,空前絕後。然而兩三天後,杜月笙又不忍看見他的左右,棲棲皇皇,惴惴自危,他便親自去對顧嘉棠說:家醜不可外揚,縱有小吊碼子,也只好放他一馬,免卻全家不得安寧,傳出去反而給吳紹澍幸災樂禍。
依顧嘉棠的性子他如何肯依,於是杜月笙百般曉喩,竭力勸解,說到最後,顧嘉棠不便拂逆他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主張,只索罷休。
打倒杜月笙惡勢力
家裡的一場風波敉平,杜月笙沉思默想,吳紹澍苦苦與自己作對,理由究竟何在?他是否有背景,受人指使?在作他人的工具?然而,他所得的結論,則是吳紹澍自大才疏,野心勃勃,抗戰勝利,列強間的不平等條約一概取消,租界不復存在,整個黃浦灘都飄揚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上海金融工商的極大潛力,當時正由於做了八年的「日本順民」,而普遍存有疑懼不安,瑟縮惶悚的心理,這般人一時無從發揮其力量,因為他們已自「順民」一變而為「柔民」。吳紹澍掌握了黃浦灘黨、政、團多方面的權力,以他的為人和性格,理該趾高氣揚,君臨一切,而環顧左右,不作第二人想。此之所以杜月笙要成為他第一個該打倒的物件。
基於對吳紹澍的深刻認識,杜月笙乃決定其應付的方針,吳紹澍在黃浦灘上欲與天齊,杜月笙便韜光養晦,甘願迴避,他連自己的家都不回去,躲在顧嘉棠家長期作客,顧家門庭因杜月笙而來的熱鬧風光,他儘可能的減少避免。不僅如此,杜月笙尤能做到公開場合,決不拋頭露面,為了表示他有退讓歸隱的決心,尤在上海各報大登廣告,不惜將自己在抗戰八年期間,放棄一切,冒險逃出上海,出錢出力,無役不從的許許多多功勳勞績一字不提,反而謙沖自抑的說:
「天河洗甲,故土遄歸,自維無補時艱,轉覺近鄉情怯!」
用這種深切「自責」的語句,卽令是共產黨的「坦白」、「交心」,只怕也通得過了。退一步說,設若吳紹澍一定要故入「師」罪,何患無詞,誣陷杜月笙是所謂的惡勢力,那麼有他自甘入罪的這幾句話,不也可以當作吳紹澍的「最佳註腳」?
上海市民在北站的盛大歡迎,他躲過了,各界人士爭相籌辦的歡迎之宴,他一一謝絕不問世事,其程度的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