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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二號,因而可以說那是一場陰冷的秋雨,街道上覆蓋著薄薄的一層溼淋淋的紅色落葉。當他們抵達東京文化會館時,外套和毛衣裡的汗衫已經溼透。細川克實父親錢夾裡的歌劇票也已經溼透,褪了顏色。他們的座位並不特別好,但視野還算開闊。一九五四年那會兒,人們手裡都沒什麼錢,火車票和歌劇票都是不可想象的奢侈品。若在其他年代,歌劇對於一個孩子而言肯定過於複雜了,可當時,二戰才沒過去多少年,那時的孩子能夠理解現在的孩子所無法理解的許多事物。他們爬上長長的階梯,來到自己的那排座位前,小心翼翼地不去看腳下階梯間令人眩暈的空檔。他們彎著腰,向每個站著讓他們進到自己座位裡去的人說“借過”,然後翻下座椅坐下,整個身體都陷入其中。他們到得很早,可其他人到得更早,大家似乎覺得付了票錢才得來這種奢侈,所以坐在這個富麗堂皇的地方靜靜等待的權利也該算作奢侈享受的一部分。父子二人就這麼默默等著,一句話也沒說。最後,燈光終於暗下來,輕柔的樂聲從下面某個遙遠的地方隱約傳來。遙遠的演員如昆蟲般渺小,他們從幕簾的後面悄悄登臺,亮開了嗓門;他們的聲音漫上劇院的牆,他們的呼喊、悲痛、洶湧而魯莽的愛情將他們引向各自的毀滅之途。

《弄臣》這場演出讓歌劇在細川克實的心靈上留下了烙印,它彷彿搖身變成一則寫在他粉色眼瞼內側的資訊,他睡覺的時候也在對自己默默朗讀。多年之後,商業成了世界的全部,他工作起來比任何人都賣力——在日本,人的價值就取決於他的辛勤勞動,此時他相信,生活,真正的生活,必然遁於音樂之中。

他從未想過自己竟能把日常生活融入歌劇之中。然而他知道,要是沒了歌劇,他的一部分生命就會隨之消逝。第二幕開始不久,弄臣黎戈萊託和女兒吉爾達就有一段對唱,他們的聲音糾纏縈繞、急促跳躍,就在此時,他伸手握住父親的手。他全然不知他們在唱些什麼,也不知演員扮演的是父親和女兒的角色,他只知道自己得握住什麼東西才行。他們彷彿正使勁兒扯他,他覺得自己被人拖出了又高又遠的座位,向前撲倒。

美聲 第一章(3)

這樣的愛會培養出忠誠的品行,細川先生便是個忠誠的人。在他的生命中,他從未忘記威爾第對他產生的重要影響。和其他人一樣,他特別喜歡某些歌手。他收集歌劇女皇施瓦茨科普夫和薩瑟蘭的唱片;他認為卡拉絲的天賦和造詣在他人之上。他的生活中並沒有什麼空閒時間,就算有,也不太能花在這樣的愛好上。和客戶吃完飯、完成書面工作後,他習慣睡前花上半個小時來聽聽音樂、讀讀劇本。他一年到頭可能就休息五天,所以若想花上整整三個小時、從頭至尾地聽完一部歌劇對他而言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有一次,大概是他四十###歲的時候,他吃牡蠣吃壞了肚子,遭受了一回食物中毒帶來的苦痛,於是在家呆了三天。在他的記憶中,這段時間猶如度假一般快活,因為他一刻不停地播放著亨德爾的《阿爾辛娜》,即便睡覺時亦是如此。

是他的大女兒紀代美,在他生日之際給他買了他生平第一張羅克珊?柯思的唱片。很難給她父親買什麼禮物,所以當她看到那張唱片和那個不認識的名字時,她覺得該試試運氣。不過,吸引她的並非是那個不認識的名字,而是那個女人的臉。紀代美覺得女高音的照片都叫人討厭。她們凝視的目光總是越過歌迷的頭頂,或者透過柔軟的網狀面紗。可是,羅克珊?柯思卻這麼直接地看著她,就連下巴也沒有抬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紀代美伸手去拿唱片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它是《拉美摩爾的露契亞》。她的父親到底有多少張《拉美摩爾的露契亞》呢?這不重要。她把錢付給了櫃檯上的女孩。

當細川先生把這張CD塞進唱機,坐在椅子裡開始聆聽之後,那天晚上便再也沒有投入到工作中。他彷彿再次變回了坐在東京歌劇院裡那高高的座位上的小男孩,父親寬厚、溫暖的雙手緊握著他的手。他把唱片來回地放,不耐煩地跳過那些沒有她聲音的地方。那個聲音高高地揚起,溫暖柔和又錯綜複雜,不含一絲一毫的畏懼。它怎能既受到控制,又如此自如呢?

從那以後的五年裡,他看了十八場羅克珊?柯思領銜的演出。第一場是個巧合,其他那些都是他製造商業契機,特意趕往她所到之處。一連三個晚上,他都看了《夢遊女》。他從未打過她的主意,也未曾想要做芸芸聽眾中與眾不同的一個。他不認為自己對她才華的鑑賞能力超越了其他人。他寧可相信,只要不是傻瓜,都會與自己有全然相同的感受。坐著聆聽便已是特權了,不該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