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睜大眼看我,然後點頭:“要大紅的,大紅好看。”
“就大紅的。”
我送她回家,孟家在這個城市的某處高階住宅區內,三四百平米的複式,七八個房間連一個大的露臺,一進門彷彿令人置身荒漠一般毫無人氣。
蔡嬸從廚房探出身來,笑著提高嗓音說:“太太,您回來了,我今天燒了您愛吃的菜。”
她的聲音飄蕩在空曠的房屋內,居然有一絲迴音。
我微眯著眼睛打量這套房子,它以前並不只是一套房子,孟冬還在時,每回他回國,整個二樓都會是我們的天地,我們在那有一個小會客廳,有兩個人喜歡的書房,有全套的音響和一整個書櫃的CD。那個時候樓下時不時會有孟阿姨的朋友來,多數是同個小區的富家太太們,也有她的老同學,上了年紀的精緻女人們在那比拼各自的家庭、子女、烹飪手藝和消遣的小玩意兒。偶爾也會舉辦小聚會,買一大堆食品,在長長的餐桌上辦自助餐。每當這種時候,孟阿姨永遠舉止高雅,衣著華貴,笑容嫻靜可親,跟她的丈夫在一起,嬌柔得如小鳥依人。
我就算早早明白了自己與孟阿姨截然不同,也沒有意願朝她那個方向發展,但我也不得不承認,看著她,我其實會心存羨慕。
她近乎完美得演繹了我們文化中形塑一個幸福女人的完美形象:事業成功,恩愛有加的丈夫,英俊瀟灑,年輕有為的兒子,本人上了年紀依舊美貌動人,十根手指頭伸出去,細嫩猶如少女。
我不該回想過往,一回想,我就忍不住琢磨,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
我在她家用了飯,又看著孟阿姨換了睡衣吃了藥躺下,才得以出來,走在路上,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總算是散掉淤積在肺部的壓迫感。我仔細想了想孟阿姨的狀態,還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於是拿出電話,打給了詹明麗。
她從未正式治療過我,那是因為她不想,我也不願,但我知道,她是一流的心理醫生,如果能得到她的幫助,孟阿姨才能真正令人放心下來。
電話很快接通,我問她有無時間,想請她喝個咖啡,她遲疑了一下答應了,說等會三點到四點之間有一個空當,如果我不介意,請我過去她駐紮的那所醫學院心理治療中心見面。
我低頭看錶,時間已是兩點半,忙伸手打了個車,說了地點,請司機開快一點。長年在國外的人都有守時的習慣,如果可能我不想遲到。
到了那所大學內找了很久才找到心理治療中心,這個過程花了不少時間,我一看錶已經三點二十,離約好的時間過去甚遠,心裡一著急,趕緊快步走進那所矮層建築。進去後又頗費了一番周折才找到詹明麗的辦公室。我深吸了一口氣,剛想過去敲門,卻聽見裡面一陣爭吵,爭吵雙方一男一女,都操著流利的英文。
我不是故意要聽別人隱私,但只隔著薄薄的門板,他們的對話一字不落。
“我最後警告你,如果你不去跟法院申請取消探視禁令,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你對我難道客氣過?開玩笑,像你這樣的狂躁症患者,我的孩子靠近你會有危險!”
“你的孩子?那也是我的孩子!”
“你現在有當父親的覺悟了?當初是誰認為我生了一個拖累你藝術道路的包袱?我告訴你,你充其量製造寶寶的精子供應者,離父親這個名詞還遠得很!”
“放屁,你這個狂妄自大的臭□,我要我的孩子,你聽到沒有!我要我的孩子……”
“放手,混蛋,你幹什麼,放手……”
“把孩子還給我……”
裡面傳來搏鬥聲,我嚇得忙一把推開門,正見上回在餐廳見到的白種男人勒著詹明麗的脖子把她頂到牆上,我掄起辦公桌上的花瓶朝他扔過去,尖聲說:“把她放開,不然我立即叫人來!”
那個男人遲疑了一下,鬆開手,詹明麗蹲□握著脖子拼命咳嗽,我警惕地踏在門口,用英語大聲說:“出去,立即從這滾出去!”
那個男人斜睨了我一眼,陰沉著臉一言不發走了出去,我確認他走遠了,才跑過去扶住詹明麗問:“沒事吧,啊?”
詹明麗抬起頭,美麗的眼睛蒙上一層淚霧,忽然抱住我的肩膀,哽咽地說:“旭冉,別動,讓我靠一下。”
我不敢動,她把頭擱在我的肩膀上,慢慢的,壓抑著聲音,痛哭流涕。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我想象不到這麼冷靜優雅的女人,會有一天全無形象,哭成這樣。
她彷彿像被人用手掐著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