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也是,就看得我那樣子的老臉厚皮。』七姑奶奶笑著站了起來,『我先進去跟老姑太太談談,請小爺叔代我說吧!』
老姑太太是老太爺的妹妹,也七十多了,耳聾口拙,沒有什麼可談的,七姑奶奶無非是託詞避開,好讓胡雪巖談她的親事。
七姑奶奶的沒有一個歸宿,原是者太爺的一樁心事,所以聽得胡雪巖細談了經過,十分高興。尤其是聽說王有齡以知府的身分,降尊紆貴,認出身江湖的七姑奶奶作義妹,更覺得是件有光彩的事。這一切都由胡雪巖而來,飲水思源,說了許多感謝的話,同時因為裘豐言作胡雪巖的代表,在尤家與王家之間,要由他來從中聯合安排,所以老太爺又向裘豐言拜託道謝。言出至誠,著實令人感動。
『老太爺,』胡雪巖最後談到他自己的請求,『有件事,尤五哥不在這裡,要勞動你老人家替我調兵遣將了!』
『噢!』老太爺一疊連聲地說∶『你吩咐,你吩咐!』
等胡雪巖說明,要派兩個人護送,料想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卻不道老太爺竟沉吟不語。
這就奇怪了,他忍不住要問∶『老太爺,莫非有什麼難處?』
『是的。』老太爺答道,『你老弟是自己人,裘爺也是一見如故的好友,這件事說不巧真不巧,說巧真巧。不巧的不去說它了,只說巧的是,虧得你跟我說,不然,真要做出對不起朋友的事來了。』
聽得這話,以胡雪巖的精明老到,裘豐言的飽經世故,都察出話中大有蹊蹺,兩人面面相覷,交換了一個眼色,自然還是胡雪巖開口。
『老太爺既當我們是自己人,那麼,是怎麼的「不巧」?何妨也說一說!』
『不必說了!不巧的是老五不在這裡,在這裡就不會有這件事。』老太爺平靜地問道∶『裘老爺預備什麼時候走?』
『我的貨色還在上海,僱船裝貨,總得有三、五天的工夫。我聽老太爺的吩咐!』
『吩咐不敢當。』老太爺說,『你明天就請回上海去預備。今天四月十四,準備四月二十開船,我們四月十九,在上海會齊。』
『怎麼?』胡雪巖不解『我們』兩字,『莫非┅┅』
『是的。』老太爺說,『我送了裘老爺去!』
『那怎麼敢當?』裘豐言跟胡雪巖異口同聲地說。
『不!』老太爺做了個很有力的手勢,『非我親自送不可。』說著,嘴唇動了兩下,看看裘豐言,到底不曾說出口來。
『對不起,老裘!』胡雪巖看事態嚴重,也就顧不得了,徑自直言∶『你請外面坐一坐,我跟老太爺說句話。』
『是,是!』裘豐言也會意了,趕緊起身迴避。
『不必!裘老爺請這裡坐!』老太爺起身又道歉∶『實在對不起!我跟我們胡老弟說句「門檻裡」的話。不是拿你當外人,因為有些話,說實在的,裘老爺還是不曉得的好。』
交代了這番話,老太爺陪著胡雪巖到佛堂裡去坐,這是他家最莊嚴、也最清靜的一處地方,胡雪巖很懂這些過節,一進去立刻擺出極嚴肅的臉色,雙手合十,先垂頭低眼,默默地禮了佛,才悄悄在經桌的下方落座。
老太爺在他側面坐了下來,慢慢吞吞地說道∶『老弟臺,我不曉得這件享有你「軋腳」在內,早曉得了,事情就比較好做。現在,好比生了瘡,快要破頭了,只好把膿硬擠出來!』
胡雪巖很用心地聽著,始終猜不透,裘豐言押運的這一批軍火,跟他有何關係?但有一層是很清楚的,老太爺的處境相當為難,只是難在何處,卻怎麼佯也想不出。江湖上做事,講究彼此為人著想,所以胡雪巖在這時候,覺得別樣心思可以暫時不想,自己的態度一定得先表明。
『老太爺,』他說,『我曉得你拿我這面的事,當自己的事一樣,既然這樣子,我們就當這件事你我都有分,好好商量著辦。如果難處光是由你老一肩挑了過去,即使能夠辦通,我也不願意。』
『老弟臺!』老太爺伸出一隻全是骨節老繭的手,捏著胡雪巖的手腕說∶『我真沒有白交你這個朋友。我把事情說給你聽。』
真如他自己所說的∶『事情說巧真巧,說不巧真不巧』,這一批軍人跟他的一個『同參弟兄』有關,這個人名叫俞武成,地盤是在揚州、鎮江一帶。
這時太平軍雖已退出揚州,但仍留賴漢英扼守辰州,與清軍刑部左侍郎雷正誠的水師,相持不下。太平軍全力謀求開啟局面,所以跟上海的洋商有交易,希望買到一批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