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是怕暗衛裡已混進了明璋的眼線;二則他也不能完全放心清意,唯恐是對方使的“苦肉計”,而一旦自己聯絡了暗衛,便會掉入明璋和清意的陷阱之中。
幸而這一路上,清意表現得十分妥帖老實,不多問、不多說、不做小動作,每日就是吃、睡、趕路。
直至到了煙嵐城南城門外,清意才主動說道:“我離開京州多日,也不知大公子是否懷疑我了。”
“你不是離京之前捎了訊息給明璋,說你奉命來緝拿我嗎?”沈予陳述事實:“既然如此,他未必能想得到你背叛他……何況你是他兄弟。”
說起“兄弟”二字,清意麵有愧色,低下頭不敢再看沈予:“我……怎敢稱大公子的兄弟?我只是個奴婢生的……”
“血濃於水,出身再微賤,你也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沈予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意:“何況明家已經倒臺了,他明璋什麼都不是。但你在軍中有官職在身,如今已比他高出一等。”
聽聞此言,清意不知是該羞愧還是動容。他想了想,還是正事要緊,便對沈予道:“大公子的全盤計劃我都不清楚,但他囑咐我,到了煙嵐城後要和他的人接頭。”
清意頓了頓,語氣十分誠懇:“為了安全起見,您先找個客棧歇腳,我去去就來。”
沈予蹙眉:“你如何去找接頭之人?”
清意支吾半晌,不願走漏訊息,可見心底還是煎熬得很。
沈予知他心中所想,便勸道:“雲氏的名望如何,你不是不知,數百年仁善行商,博得美名無數。我雖不是什麼德高望重之人,但品行如何你最清楚不過。”
沈予嘆了口氣,繼續道:“清意,你早已不是明府的家奴,而是有官職在身的武人,在我麾下多年也頗受軍中好評……這些年你還沒有一點兒領悟?難道要為了一己私仇,讓九州再起動亂?咱們辛辛苦苦讓南北和平統一是為了什麼?你都忘了?”
清意十分慚愧地低下頭去,沉默半晌,低聲說道:“可是大公子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聞言,沈予冷笑一聲:“明璋說得倒好聽。明府倒臺多年,他早不報仇晚不報仇,為何選在此時報仇?說到底,還不是因為那五千萬兩黃金的債務,他心裡咽不下這口氣!如今倒是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裝什麼孝子!”
清意依舊踟躕,沒有開口答話。
沈予心中焦急,唯恐清意有所動搖。此時已到了煙嵐城外,千鈞一髮之際,一旦清意變卦,一切努力都將功虧一簣!
一時之間,主僕兩人俱是無話,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掙扎。
良久,沈予低沉的嘆氣聲緩緩響起:“清意,你可知道我們家是如何倒臺的?”
清意一愣,繼而明白了沈予的用意,不自覺地點頭道:“知道。因為文昌侯支援福王奪嫡,但是福王輸給了當今聖上……文昌侯府以謀反之罪被抄家,唯獨您一個活了下來。”
沈予“嗯”了一聲,面上浮起一陣黯然之色:“我父侯只有兩子,我是嫡幼子,平素受盡家中寵愛,任性妄為。當時家裡出了事,我幫不上忙,還是靠雲氏這層關係,才由誠王與莊相聯名保下一條性命。”
“文昌侯府世代從文,我父侯雖不如莊相受盡愛戴,但在朝中人人也尊敬三分,手中又無實權。除了放些高息之外,平素老實本分,唯獨在奪嫡之事上押錯了人……”
多年以來,沈予刻意避談這段往事,將其中辛痠痛苦深深埋在心底。他原以為今日提起,自己必定會憤怒、會難過、會激動,但沒有,此刻他心中很是平靜。
即便起了波瀾,也是因為擔心出岫,與文昌侯府的興衰榮辱無關了。
“明氏是後族,右相明程把持朝政多年,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買官賣官、搜刮民脂民膏,我抄家辦差時你就跟在我身邊,一切都是親眼所見。難道我文昌侯府不比明氏清廉正派?我又為何不去找天授帝報復?”
沈予這話是說給清意聽,也是在堅定自己:“聖上對明氏夠寬容了,只處置了前皇后和右相,至少給子女留了生路;我家可是滿門抄斬,除我之外沒留活口……”
沈予遠目望向城門上“煙嵐城”三個大字,最後說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既然選擇出仕,便要擔負得起朝堂風險。誰若想子孫後代長盛不衰,才是違反了官場定律,天下沒有這等美事。”
“可是雲氏就興旺了幾百年……”清意試圖反駁。
“你可曾見過雲氏出仕了?即便干政,他們也從不擺到明面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