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兒淡眉微挑,道:“我們落霞莊走貨在外,通常要沿途刻繪標記,只有莊內人方能看懂訊息,以便後援隨時接應,如此便不難找到我家公子。大和尚,你若能真心幫我,我家公子必有重金相酬,絕不會讓您白忙一場的。”蓮兒怕他覺得繁瑣,中途反悔,故以利誘,豈知對方另有所圖。
巴圖莫日根搖首道:“老夫幫你不取分文,錢財乃身外俗物,修行之人又怎會有所覬覦?”
蓮兒低頭沉思,轉而愁上眉梢,道:“大和尚,你固然想要幫我,可惜蓮兒的腿腳不夠爭氣,走不得路,這可如何是好?”
巴圖莫日根俯身近前,悚然之容懾人心魂,道:“老夫揹你便是。”
蓮兒見面具上黑底紅紋,彷彿巨蛇相噬,甚為詭異,不禁心生膽怯,道:“大和尚,你能否將面具取下,蓮兒看著好生害怕。”
渾厚笑聲再次從面具後方傳出,彷彿跨越生死,巴圖莫日根道:“皮囊只是表象,以貌取人尚且不能,何況面具乎?老夫佩戴此物,自有不能為外人道的緣由,縱然不能取下,待得看得久了,自然會順眼許多。”
蓮兒粉唇鼓處,嬌豔生姿,極不情願得被巴圖莫日根背起,忽覺骨羽甚是暖和,有的刺在臉上,癢癢的,極是有趣,蓮兒道:“前輩身上有好多羽毛,那蓮兒取它一根,權當做大和尚送我的禮物罷。”未及巴圖反應,蓮兒伸手便已拔出一根,見其在月光下鱗鬣瑩透,毛茸茸,紫燦燦,極是唯美。她將羽毛放於掌心,邊沿處隨著夜風浮動,顯得輕盈俊逸。
她伏在巴圖莫日根的背上,覺得肩膀甚是寬闊,沒有了最初的結締,她不禁抱得緊了,臥得深了,猝爾漸漸睡去。巴圖莫日根聽得蓮兒鼻息之音,笑著搖頭,彷彿已然多年未笑,竟不知笑意為何。
項羽祠佇立風中,殘破得頹然四壁。星輝下,巴圖莫日根揹著蓮兒向鄆城走去,風染層林,似是為蓮兒譜寫催眠樂章。她在夢中正與婉兒相會,二人相談正歡,一抹笑意映著瑩澈淚光,不可方物。
月夜籠罩大地,泛眼一片蒼涼。
秦越一路上跌跌撞撞,強忍著劇痛,瘦面沒了血色,直若垂死之人。他右手握緊了傷處,沿著溪水穿行,鵝卵石凸凹無序,彷彿刻意拖緩行程。在他眼中,萬事萬物充滿了敵意,皆欲逐漸消磨自己殘存的意志,企圖耗盡自己僅有的微末體力。
終於眼前一暗,秦越癱倒溪中,殷紅鮮血隨著湍流之水匯聚成線,蜿蜒而去。他在這一刻,彷彿感受到了祖父刀下之辱,彷彿看到大齊政權的沒落,彷彿聽到父親臨終囑託。秦越心道:“孩兒復國無望,去得地府陰曹,卻教我如何面對父王殷殷寄託。”
他含恨而泣,不覺間布袋罩頭,冰冷鐵索瞬間纏繞單臂,一股勁力到處,秦越被拖拽而起,驚道:“什麼人,為何綁我?”四下裡只有風的低吟,秦越沒有得到絲毫回應,他就這樣被強行拉走,疾馳而去。
布袋內透著隱約微光,難以視物,且透著黴氣,窒息得壓抑,耳旁盡是鐵鏈搖晃而發出的悽冽之音,一切來得毫無徵兆。
秦越屢屢絆倒,卻又被大力拉起,甚至在地面上拖行,全身被銳利石子豁磨得滲出血漬。不知何人,竟有如此驚人臂力,絲毫聽不得半分喘息之音。
秦越反覆追問,卻依然得不到答覆,鐵鏈在手上纏繞,掙脫不開,潛意識中覺得,彷彿沿著山路穿行。
秦越口唇乾裂,甚是難熬,斷臂處酥麻無覺。布袋棉麻密集,憋悶異常,本是虛弱,加之一路奔波,整個人似丟了魂魄,不覺東方既白。
鐵鏈一端垂下,秦越覺得身子瞬間鬆弛,癱軟在地。他欲張嘴呼喊,卻只能發出微弱之音,“有人嗎?有……有人嗎?小爺還……還不能死,不能死……”他雖然已是氣若游絲,卻死死不肯鬆開斷臂,彷彿救命稻草般,牢牢握住。
只聽得鐵索撞擊之聲,緊接著似有木門敞開,發出吱呀聲響,極為刺耳。
一個聲音道:“大哥,外面躺了個人,卻不是死人。”
“什麼,活人?狼虎谷能見到活人倒是新奇。是哪個不要命的,好大的狗膽!”
“這兔崽子好像少了個爪子,是個殘廢。”
“那倒是有趣,給老子帶回寨中,今日有的消遣了。”
如那魑魅般的邪笑,在夜間迴盪,經久不散。三三兩兩的腳步聲,雜亂而無章法,彷彿死亡的迫近,帶著最原始的戰慄,直麵人心。
第二十五章 金扇公子
鶯巢燕壘,頓成柳市花街,蘭桂坊門前紅燈嫩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