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猛烈重擊著,一下收緊,不自覺屏住呼吸脫口而出:“阿……揚……”
他陷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藻澤泥潭,腐臭泥漿包裹住雙腳,身體,咽喉,將他淹沒其中,無法掙脫,無法自拔。持槍的手無力垂了下去,金屬砸在地板上,“咣啷”一聲,火星四濺。
為什麼,為什麼那個瞬間裡,身體、樣貌、五官都是嚴予思,可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那一抹世間難覓的笑容,卻都是卓揚呢……
…
當天晚上,卓揚開始發燒。連續打了兩支針劑,依舊高熱不退。嚴予行一直守在他房裡,寸步不離,一邊注視著藥液的流速,一邊留意弟弟的呼吸,生怕他昏睡中發病,出現危險。
嚴耀欽推門進去的時候,嚴予行戒備地站了起來,擋在爸爸面前。嚴耀欽將其一把推開,看也不看:“滾出去。”
嚴予行沒動,他怕自己一轉身,爸爸就會要了小弟的性命。雖然他很清楚,只要是爸爸想做的事,無論自己在與不在,都不會帶來任何改變。
見他沒有遵從指令,嚴耀欽輕喚了一聲:“張崇久!”
房門應聲開啟,張崇久徑直走到嚴予行面前,恭敬卻強硬地牽制住大少爺的肩臂,將他“護送”出了房間。
室內安靜下來,嚴耀欽審視著床上的少年,他臉色不自然地潮紅一片,被打過的地方腫起老高,五指印清晰可見。眼睛緊緊閉著,卻睡得並不踏實,眼珠在眼皮下不住移動,睫毛微微顫著,凝結成一縷一縷,掛著水汽。
高燒使他神智不清,模模糊糊不斷囈語。嚴耀欽猶豫了一下,小心坐到床邊,靠過去仔細聽著。
“……媽媽……他好高啊……這麼一舉……我們都得救了……”
“……別拿走我的皮球……別搶我的球……”
“……沒有打雷……是湯姆大叔的太太……在罵他……”
“……我知道是誰……我知道……我還藏著一張……他的畫片……”
聲音斷斷續續,內容不著邊際,根本聽不出到底在說什麼。嚴耀欽有些煩躁地站起身,茫然望向窗外夜色,思索著是不是該先去抽支菸。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床上人的嘶啞呢喃:“媽媽……馬蜂好可怕……不過沒關係……我會保護你……我去幫你趕走它……”
這些話如同一盆冰涼刺骨的冷水,兜頭澆下,使嚴耀欽渾身上下猛然一震,緊接著打了個冷戰。他想邁步,腳掌卻被釘在了地上,想回頭,肩上卻壓著千斤。拼盡了全力才重新轉過去,一動不動盯著床上的少年,眼珠幾乎要瞪出來。
“你、你說什麼?什麼馬蜂?你說後院的馬蜂是嗎?你……你是不是……阿揚?”
一定是的,一定是卓揚!否則怎麼會知道馬蜂的故事!那是他們父子二人間的對話,再沒第三個人知曉——後院的馬蜂窩很可怕,媽媽不敢靠近,卓揚要去消滅它們,卻因此吃盡了苦頭……
他就是卓揚沒錯!他長著嚴予思的臉,可他就是卓揚!
他不喜歡吃辣,他走路從不摔跤,他笑起來安靜恬淡,他和波比親密無間……真讓人懊惱不已,明明無數次出現過這種念頭,覺得他就是卓揚,為什麼不相信自己的直覺呢!
嚴耀欽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床邊,幾乎被自己絆倒,他跪在床邊,雙手覆在少年的肩頭,緊緊抓住了他,不敢鬆開。他不知道卓揚如何會出現在這具身體裡,怕一鬆手,屬於卓揚的靈魂就會再次離他而去。
失去一次才發現,從前看似簡單又平凡的少年,是多麼的寶貴,多麼難以割捨。
“你是不是阿揚?我是爸爸!我是爸爸!”
卓揚的雙眉緊緊鎖在一起,身體扭來扭去不肯安分,乾裂的嘴唇微微翕動著:“爸爸……”他迷茫地搖了搖頭,似乎更加痛苦地微弱呻|吟著:“我沒有……爸爸……沒有爸爸……”
眼淚一大顆一大顆沿著臉頰“撲簌簌”掉落下來,很快打溼了整片枕頭。他試圖睜開眼睛,試圖讓自己醒過來,卻起不到半點作用,只有更多的眼淚洶湧而出。
“別哭,別哭!”嚴耀欽慌忙抽出紙巾去擦拭,可眼淚越流越多,怎麼擦也擦不淨。瘦小的身軀不住掙扎,手腳跟著抽動,嚴耀欽趕緊抱住他,低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阿揚,你是在做夢,是在做噩夢,很快就會好的,等你醒了一切都會好的!”
阿揚啊,你從來都是最堅強的人,不會哭只會笑啊!高興時笑,難過時笑,尷尬時笑,失望時笑,連面對死亡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個表情,也是笑著的啊!為什麼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