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夥的好意,我拜謝了!”他抱拳,長揖及地。“我希望大夥跟我並肩而戰,但我不希望大夥為我而死!這份好意,我承受不起,也不敢要。我不敢踏在鄉鄰的白骨上成就自己的功名,因為下一個被踏在腳底的,也許就是你我!”
話音落下,軍帳裡立即變得一片沉寂。人們如同做夢一般,瞪大眼睛,楞楞地看向自己的九當家。大夥發現,自己居然從來不認識這樣的一個程名振。如此陌生,但又如此親切。他的年齡幾乎比在座的每個人都小,他的眼神卻比在座的每個人都深邃。他的話,大夥其實只聽懂了很少很少的一小部分,但大夥卻在這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中,深刻地體會到其中的情意。教頭不想大夥死,不想讓大夥為他而死。教頭希望好好活著,每個人都為自己好好活著。
在那之後,他們在很多事情上有過很多分歧。有過爭吵,有過抱怨,但卻沒有一個再選擇和大夥分道揚鑣。在漫長的亂世裡,他們之中的大多數在戰鬥中亡故,但活下來的,卻始終記得當年的承諾,保護自己的兄弟,保護彼此的老婆孩子。保住心中,那最後一點屬於人類的善良。
第三章 朝露 (六 上)
半夜時分,斥候終於送回了河對岸的訊息。張金稱已經帶領大隊人馬殺向了平恩,七當家杜鵑似乎也有所察覺,提前關閉了四門,將所有人的家眷和百姓都撤進了城內。
“多少人?幾時出動的?”段清急得直蹦,衝到哨探頭目凌雲慶的身邊追問。
“大,大概三萬五千人上下。全,全是銳士。”凌雲慶一邊喘粗氣,一邊回應。
如此簡單的答案,怎能讓心急如焚的眾人滿意。不待程名振發話,急脾氣的段清一把揪起凌雲慶的脖領子,大聲呵斥:“怎麼可能!他瘋了。其他人呢,你們不是去了二十幾個麼?”
“沒,沒,沒回來!”凌雲慶晃了晃,有氣無力地補充。連續兩天沒休息,又在洺水河中泅渡了個來回。他看上去好像時刻要散架般,稍不留神便會跌成一堆骨頭渣子。“被,被發現了,我只好先跑……”
“給他來碗肉湯,裡邊多放些鹽!”沒等段清繼續追問,程名振及時衝上前,對著外邊命令。
段清此刻也覺察到了凌雲慶臉色不對,趕緊上前將對方攔腰抱住,“都愣著幹什麼,搬張胡床來啊!”他瞪著眼睛大喊大叫,滿腔怒火全從雙目中噴了出來。
眾將士手忙腳亂地般來一張胡床,又找了幾張厚羊皮鋪好,將凌雲慶抬到了上面。哨探隊正凌雲慶喘息了片刻,掙扎著支起上身,“對,對不住。屬下,屬下無能!”
“你已經盡力了!”程名振笑著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起身,“躺著說吧,肉湯馬上就好。”
“屬,屬下是混到洺水城外,抓了幾個活口問到的。”凌雲慶笑了笑,彷彿被肉湯勾起了饞蟲,口水緩緩從嘴角往往淌。他自己卻絲毫沒有覺察,一邊喘息,一邊繼續稟報,“人數應該準確。屬下把他們分散開問,答案都一樣!”
這是斥候們在培訓時,程名振按照大隋府兵對斥候的要求,傳授給他們的基本技巧。所以凌雲慶彙報起來,疲憊的臉上隱隱露出了幾分自得,“出發時間,大,大概是今天未時,張金稱親自帶隊。郝五爺和孫六爺奉命去接收清漳,與,與大當家走的不是一路!”
說著話,更多的口水順著他的嘴角淌下,中間夾著一股股殷紅的血絲。眾將又痛又急,想要讓凌雲慶休息片刻再繼續彙報詳細情況,卻怕一停下來,他便再也支撐不住。只好強忍住心中悲憤,默默地圍在胡床邊聽他繼續講述拿性命換回來的訊息。
“守,守洺水城的是張彪。人數大概在三千到五千之間。好像已經得知了咱們已經返回的訊息,他防,防得很小心。弟兄們剛剛得手不到半柱香功夫,就被他發現了。從城外一直追殺到河邊。屬下無能,只好扔下弟兄們一個人先遊了回來,其餘弟兄……。”
其餘的弟兄,估計十有**回不來了。做斥候的規矩是,寧可丟掉同伴,也要及時送回主將需要的情報。這一點,凌雲慶學得非常好。看了看大夥佩服的神色,他又得意的笑了笑,不小心卻露出了滿嘴的猩紅。
侍衛們端來了肉湯,程名振親手接過,慢慢捧到胡床旁,“你先歇歇,喝口湯。喝口湯再說。”
“教頭!”凌雲慶把頭側開,眼睛看著程名振的眼睛,“你說,我,我做得對不對!”
“你做得很好,非常好!”無法拒絕對方眼裡裡的期待,程名振點點頭,強笑著回答。
凌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