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熱乎乎的感覺開始取代疼痛,整個人的身體也開始變得軟軟的,費好大力氣才能集中起精神。
“六當家說大夥能活著回來,多虧了你的計策好!那個姓王的好像很有名,綽號叫做什麼碧眼狐狸,兩淮一帶不少當家人都敗在了他手上”唯恐程名振就此睡過去,蓮嫂不斷地給二人找話題。
“哦!”程名振迷迷糊糊地點頭。到現在,他終於探聽出了自己當天在跟誰拼命了。王世充,這員將領很厲害麼?名頭好像不怎麼響亮啊!程名振最近只聽說過來護兒、張須陀、李旭和宇文士及,比起這些當世豪傑來,王世充可謂名不見經傳。但那個人用兵卻很果斷,居然打了流寇們一個措手不及。如果不是他被勝利衝昏了頭,自己那個簡單的埋伏,未必能見得了什麼效果。
“在運河邊吃了一敗,姓王的便縮排了館陶縣!周圍幾個縣城和堡寨俱不敢出頭,這樣,被打散的弟兄們才找到機會渡過運河,陸續回到澤裡。開始的時候,聽說張大王戰敗,澤裡邊幾乎家家掛黑,都以為出去的人回不來了。結果你猜怎麼著?”蓮嫂輕笑,瞥向程名振的目光中充滿了讚賞,“結果紙錢和香燭正冒著煙,人卻囫圇個回來了。弄得一家大小又哭又笑,幾乎亂成了一鍋粥!”
“怪不得土匪們肯花本錢救我!”程名振心中暗道。他也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好生虧心,卻強迫自己不去尋找其他被救的理由。土匪就是土匪,即便他們中間出現幾個蓮嫂這樣的善良人物,也無補於他們的名聲。而平恩程家卻是世代忠良,絕不應該於土匪扯上太多瓜葛。
這樣想著,他對蓮嫂的態度也慢慢淡了起來。善良的婦人看不見程名振內心裡的掙扎,只是以為少年人是因為傷勢過重,所以才精神萎靡。反倒愈發仔細地照顧他,不停地拿溼布替他抹汗。
溼布醶上傳來的涼意讓程名振的靈臺一陣陣變得清明,但藥力和本能的逃避又讓他的心神一陣陣陷入模糊。迷迷糊糊間,他聽見蓮嫂給自己講鉅野澤裡邊的趣事,講野鴨子如何在蘆葦叢中孵蛋,講狐狸如何鑽進籬笆中偷雞卻被狗捉,講夏天時的荷花,還有冬天時的落雪。迷迷糊糊間,他說自己當年如何騎在父親的肩膀上看長安***,如何走丟了路,站在賣糖人兒的車旁大聲哭泣……
那些快樂和憂傷彷彿就發生在昨天,偶爾提起來是如此地親切。程名振記得自己好些年沒跟人提起過了,不敢對孃親說,唯恐看到孃親的淚眼。也不敢跟王二毛等人說,否則必會被當做炫耀。只有躺在鉅野澤蘆葦編織的草蓆子跟不相干的人說,才不必有任何顧忌。反正自己終歸要離開,離開後就跟此地沒任何瓜葛。
“那你沒哥哥麼?”一隻略顯粗大的女性之手抹去少年人額頭的汗水,手的主人柔聲追問。
“沒!我家裡就我一個!本來該有個弟弟,但阿爺出了事兒,沒保住。”程名振吐了口氣,苦笑著答道。
“我以為你們家會有很多婢女,很多僕人。每次你出門時都是前呼後擁的,威風百倍!”女人用一隻小勺舀了些參湯替程名振潤唇,然後笑著說道。
“京師那邊米貴,阿爺是個好官,沒太多錢拿。並且我當時小,還不到單獨配婢女的時候。”程名振閉著眼睛將參湯嚥下,繼續又一句沒一句地跟對方閒扯。
參湯是重新溫過的,隱隱地還透著股子蜂蜜味兒。應該是野蜂產的蜜,家蜂產的蜜沒有這麼濃郁的花香。不對,那股花香應該不是來自蜂蜜中,而是女人的手上,淡淡的,甜甜的,若隱若現。
“蓮嫂,大哥平素做什麼?也在張大王帳下行走麼?”突然想到這樣的問題,程名振鬼使神差地問。
“你大哥?”蓮嫂楞了一下,沒想到程名振回這樣稱呼自己的男人,“他是個沒福氣的,早在前年就被抓差去了遼東,到現在也沒回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跟張大當家入了鉅野澤!”
“哦!”程名振輕輕點頭,故意裝傻。去遼東的人,十有**是回不來的。蓮嫂可真夠堅強,平素總是一副笑臉,從不讓別人看到她心裡的苦楚。既然她不肯承認丈夫已經戰死的事實,自己又何必戳破。就這樣糊塗著,反而讓生活裡邊有點兒盼頭。
“狗皇帝,笨得像頭豬!”捧著參湯的女人小聲咒罵。
這好像不是蓮嫂的聲音。程名振輕輕皺起眉頭。他記得自己換過藥後一直被蓮嫂照顧,一直被蓮嫂逗著說話,卻不記得什麼時候屋子裡又多了個人!“現在是什麼時辰了?”輕輕推開送到嘴邊的參湯,他大聲問,然後用力睜開乾澀的眼皮。昏黃的火把下,他看到了一張清秀且疲倦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