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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切面。在這樣一個北平,作者把一天的形形式式披露在我們眼前,沒有組織,卻有組織;沒有條理,卻有條理;沒有故事,卻有故事,而且有那樣多的故事;沒有技巧,卻處處透露匠心。……一個女性細密而蘊藉的情感,一場在這裡輕輕地彈起共鳴,卻又和粼粼水波一樣輕輕地滑開。“

誠如李健吾先生所說,《九十九度中》以一幅全景式的京都平民生活風俗畫,多角度呈現了市民階層一個生活的橫斷面。

通篇小說處處洋溢著一個“熱”字,有錢的人熱熱鬧鬧地祝壽,熱熱鬧鬧地過生日,熱熱鬧鬧地娶媳婦。另一面,生活在下層社會里的挑夫、洋車伕忙忙碌碌地為生活奔波,一切都是混亂的、無序的,彷彿這世界就是一隻熱氣騰騰的開水鍋,所有的面孔都在這生活的蒸汽裡迷離著。

這家在忙著祝壽:喜棚底下圓桌面就有七八張,方凳更是成疊地堆在一邊;幾個伕役持著雞毛帚,忙了半早上才排好五桌。小孩子又多,什麼孫少爺,侄孫少爺,姑太太們帶來的那幾位都夠淘氣的。李貴這邊排好幾張,那邊小爺們又扯走了排火車玩。天熱得利害,蒼蠅是免不了多,點心乾果都不敢先往桌子上擺。冰化得也快,簍子底下冰水化了滿地!汽水瓶子擠滿了廂房的廊上,五少奶看見了只嚷不行,全要冰起來。

那一戶在忙著娶親:喜燕堂門口掛著彩,幾個樂隊里人穿著紅色制服,坐在門口喝茶——他們把大銅鼓撩在一旁,銅喇叭夾在兩膝中間。楊三知道這又是哪一家辦喜事。反正一禮拜短不了有兩天好日子,就在這喜燕堂,哪一個禮拜沒有一輛花馬車,裡面攙出花溜溜的新娘?今天的花車還停在一旁……

這沸沸揚揚的鬧熱,確已達到了九十九度,人生就像一臺戲,總是由鑼鼓聲伴著開場的。然而:此刻那三個粗蠢的挑夫蹲在外院槐樹蔭下,用黯黑的毛巾擦他們的腦袋,等候著他們這滿身淋汗的代價。一個探首到裡院,偷偷看院內華麗的景象。

他們是生活最熱情的參與者,但又是最無奈的旁觀者。通篇小說中不著一個冷字,連冰菜餚的冰塊都“熱”得要溶化了,但每一筆都透著逼人的寒氣:七十年的穿插,已經卷在歷史的章頁裡,在今天的院裡能呈露出多少,誰也不敢說。

事實是今天,將有很多打扮得極體面的男女來慶祝,慶祝能夠維持這樣長久壽命的女人,並且為這一慶祝,飯莊裡已將許多生物的壽命裁削了,拿它們的肌肉來補充這慶祝者的腸胃。

在那場婚禮的鬧熱背後又是什麼呢?

理論和實際似乎永不發生關係;理論說婚姻得怎樣又怎樣,今天阿淑都記不得那許多了。實際呢,只要她點一次頭,讓一個陌生的,異姓的,異性的人坐在她家裡,乃至於她旁邊,吃一頓飯的手續,父親和母親這兩三年——竟許已是五六年——來的難題便突然的,在他們是覺得極文明的解決了。

她沒有勇氣說什麼,她哭了一會,媽也流了眼淚,後來媽說:阿淑你這幾天瘦了,別哭了,做孃的也只是一份心。……現在一鞠躬,一鞠躬的和幸福作別,事情已經太晚得沒有辦法了。

這是一幅多麼發人深省的人生的冷風景。

林徽因以哲學的關照俯瞰人生,以九十九度來比照生命的零度,如同《紅樓夢》中翻看“風月鑑”,美女的另一面便是骷髏。

這才是人生真正的嚴酷。

活潑、美麗、健碩,全幻滅在死的幕後,時間一樣的向前,計量著死的實在。

寒暑表中的水銀,一直過到九十九度的黑線上,這人生的鬧熱也算達到了頂點。

然而就在這種種紛亂中,卻不會有誰注意到,坐在喜棚門外的小丫頭,肚子餓得咕咕叫,一早眼睛所接觸的大都是可口的食品,但是她仍然餓著肚子,坐在老太太門檻上等候呼喚;沒有誰注意到,給祝壽的人家送宴席的挑夫,因中了霍亂,跑遍全城竟找不到一粒暑藥,只好眼睜睜地死去。

小說結尾是頗有意味的:報館到這時候積漸熱鬧,排字工人流著汗在機器房裡忙著。編輯坐到公事桌上面批閱新聞。本市新聞由各區裡送到;編輯略略將張宅名伶送戲一節細細看了看,想到方才同太太在市場吃冰其凌後,遇到街上架,又看看那段廝打的新聞,於是很自然地寫著“西四牌樓三條衚衕廬宅車伕楊三……”新聞裡將楊三、康的爭鬥形容得非常動聽,一直到了“扭區成訟”。

再看一些零碎,他不禁注意到挑夫霍亂數小時斃命一節,感到白天去吃冰其凌是件不聰明的事。

這果然是一幅精闢入理的“冷熱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