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莽莽白色。兩個隊伍都沉默著,看著這個金棕色頭髮的青年帶著熱烈的笑容走向槍口,像是去赴一場約會。
“熱尼亞,你會開槍嗎?”阿列克謝踩著血跡與積雪,穿越過濃厚的硝煙,笑著走了過來,把一隻手伸進衣服口袋裡,“我們打個賭吧。”
“他在掏武器!”在意識的徹底消逝中,葉普蓋尼只聽見這麼一聲吼叫,他眼前一片雪白,洪水徹底淹沒了他,他下意識地扣動了扳機。
在這一片雪白中他看到了鮮血,和倒下的阿列克謝。整個世界都隨著阿列克謝的傾斜而坍塌了,葉普蓋尼聽到了雙方槍聲次第響起,他感到自己被猛烈的撞擊了一下,庫裡克將前排計程車兵全部撞倒了,向著隊伍對面衝了過去,那個方向是如此堅定和不容置疑,不用抬頭不用思考,葉普蓋尼知道他要去哪裡。葉普蓋尼想大聲喊叫,卻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他不知道該呼喚誰的名字,還是該祈求誰的憐憫。轟鳴的大炮聲終於降臨了,熾熱的鐵流將整個廣場變成了煉獄。人民、軍隊、叛亂者都在鐵流中掙扎逃生。
葉普蓋尼看到倒在他前方的阿列克謝,他的右手裡緊緊握著一枚從口袋裡掏出的金色盧布。
1825年的這一場短暫的叛亂。在夜幕降臨時被徹底消滅了。叛亂者們企圖逃到涅瓦河上,威力巨大的炮火轟開了結冰的河流,裂開的冰層和寒冷湍急的流水吞沒了他們。他們叫著“共和國”與“自由”,掉進時代的縫隙裡,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叛亂結束的第二天,葉普蓋尼站在元老院廣場的中央,看著人們打掃戰場。
參政院的屋頂被大炮毀掉了一塊兒,廣場周圍的居所冒著白色的煙,白雪裹著鮮血被一點點清掃乾淨,屍體在一具具消失,遠處不時傳來一兩句痛哭聲,在離此不遠的地方,被俘虜的叛亂者們正在被執行審訊和鞭刑。
葉普蓋尼靜靜地站在那裡,從清晨到黃昏,看著昨日的一切一點點被抹去,聽到未來的慘痛正在拉開序幕。他不知道正在結束的是回憶,還是白天。
靈魂沉沒在深不可測的水底,葉普蓋尼倒在了雪地上。
第二十一章 答案
有些愛比一個吻還短
有的吻比一世生命更久。
——路易斯·羅薩雷斯
葉普蓋尼這場病來得洶湧而毫無原因。他的面板滾燙,身體裡面卻在一陣陣發涼,淹沒他靈魂的那一場洪水在他的內部奔騰著,一直冰到骨髓。醫生對他身體無法降低的熱度感到束手無策,他在半夢半醒半明半暗之間遊蕩著。葉普蓋尼能吞嚥食物能喝水,但他聽不到也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只覺得在茫茫的一片白色中有暗影晃動,上校和母親都依次陪在他的床邊說話,但那些飄忽在他耳邊的言辭就像一個個沒有意義的音節,他把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絡暫時斷開了。
就這樣過了三天,直到上校來到他的床前,在他手裡塞了一個東西,那是一個小小的金色的圓,反射著光線,像是一小塊偷留在人間的陽光。葉普蓋尼迷迷糊糊地看著這個東西,感覺有炙熱的東西從那一塊面板滲透到他的血管裡。
上校坐了下來,捏了捏葉普蓋尼的肩膀:這是廖莎要我轉交給你的。
葉普蓋尼猛得點了一下頭,看清了那個東西的形狀,那是一枚金色的盧布,在花紋的縫隙裡還有可疑的褐色汙跡。葉普蓋尼就像一個死去又歸來的幽靈,深深地望向了上校。
上校把軍帽從頭上摘下來放到他的床邊:廖莎沒有死。你槍法太差了,熱尼亞,你擊中的是他的腿。
葉普蓋尼的呼吸變得沉重而斷斷續續起來,上校看著他漸漸回覆焦距的眼睛說道:沙夏也沒有死,伊留什卡救了他。
說道這裡,上校停頓了一下,語氣有些顫抖起來:但是伊留什卡沒有能夠救到自己。
葉普蓋尼用力地呼吸著,積蓄了三天的悲痛撕裂了他。他難受到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悲痛找不到出口,被堵在身體裡肆意為禍。
他的整個青年時代在一日一夜之間土崩瓦解,其中有一部分隨著庫裡克的消逝永久地粉碎了,他再也無法找回這部分,就像再也無法擁有完整的生命與靈魂。
上校揉著他這位優秀學生的頭髮:熱尼亞,命運和信仰,都是無法逃避的東西。
葉普蓋尼緊緊地揪住了上校的制服,想要問什麼卻發不出聲音,他只是張大嘴,努力向自己的肺裡灌進空氣。
上校知道他想了解什麼,他有些遲疑地回答了葉普蓋尼用眼神發出的疑問:廖莎被判流放,去索洛維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