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熟人——愛蓮娜帕夫洛娃一改往日輕鬆調皮的神情,眼睛裡全是焦躁與不安。她咬著嘴唇看著葉普蓋尼,努力用輕鬆的語氣打著招呼。
庫裡克鄭重地親吻了一下愛蓮娜的額頭,拜託葉普蓋尼把這位公主送回到她的府邸。葉普蓋尼看著坐在對面臉色焦灼的愛蓮娜,開口問道:是沙夏出了什麼事情嗎?
愛蓮娜抬頭焦急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還沒有。我只是來跟伊留什卡要一個軍人的承諾。
葉普蓋尼繼續謹慎地問道:如果是為了保護沙夏,你也可以告訴我。
愛蓮娜在焦急中笑了起來:不,不是為了保護沙夏,沙夏需要的不是保護。說著這位小姐停頓了下來,看著窗外輕輕說:沙夏需要的是理解與成全。
十二月靜默地來臨了,新的皇帝登上了寶座。聖彼得堡大雪紛飛,酷寒異常,彷彿是整個西伯利亞從空中傾洩而下。在夜晚,葉普蓋尼點燃壁爐的火焰,坐在爐火前讀著一本書,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了有人敲擊窗戶的聲音,像是一隻從春天穿越而來的布穀鳥。他抬起頭,看到在結滿冰霜的窗戶後面,有人不知死活地攀爬在寒冬冰冷的牆壁上,敲打著玻璃。
葉普蓋尼知道那是誰,那個人從前就不止一次地從窗戶跳進來,像一團火焰一樣鑽進他的被窩。葉普蓋尼想了想,還是自信滿滿地走過去開啟了窗戶,隨著漫天紛飛的雪花,阿列克謝跳進了這個熟悉的房間,和記憶中一樣,抖落著頭髮和肩上的碎雪。
但是,這一位阿列克謝不會再像記憶中一樣,撒嬌著向葉普蓋尼索求溫暖和熱情。他站立在那裡,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雪花在他頭髮上漸漸融化,溼漉漉的金棕色沉重地貼在他的臉上,像是被打溼了的陽光。一種深厚和沉重的氛圍從阿列克謝身上瀰漫出來,充斥著整個房間。這是葉普蓋尼從未見過的阿列克謝,帶著悲哀與神聖的氣息。
阿列克謝這段時間以來又瘦了一些,臉龐的線條顯得乾脆利落,灰綠色的眼睛因為寒冷變得透明而接近灰質,如同結冰的初春。他一言不發,左腿向前邁了半步,右腿彎曲下跪;右手壓左手放於左膝上;挺胸抬頭看著葉普蓋尼。這是一種過於隆重的宗教儀式,以至於葉普蓋尼一時呆滯在那裡。過了好一會兒,葉普蓋尼才找回自己的舌頭:廖莎,你只應該對自己的信仰做這樣的事情。
阿列克謝仰著頭,冬季的冰霜在他臉上融化,滴到地板上,他莊重地說道:葉甫蓋尼維克托羅維奇普魯申科,以你的信仰,最鄭重的形式,我向你祈求一樣東西。
葉普蓋尼咬著嘴唇等待這個要求。阿列克謝的聲音顫抖起來:我向你要求一個親吻。
他的前任情人用祈求的語氣,低聲下氣地跪在他面前,顯得卑微而可笑。
在這場戰役中,葉普蓋尼最終站到了勝利者的領獎臺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位曾經驕傲到無視太陽的前任情人。阿列克謝誘惑過他,傷害過他,迫使過他,讓他顯出軟弱和骯髒,這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終獲得了自己應得的獎品——自己尊嚴和阿列克謝的尊嚴。此刻,他擁有對自己、對阿列克謝完全的掌控力。
如同每一場戰役的贏家一樣,葉普蓋尼高傲地看著面前的失敗者,堅定地搖了搖頭:阿列克謝康斯坦丁諾維奇亞古丁閣下,您是不是忘記我說過什麼。
阿列克謝沒有憤怒也沒有暴躁,他單膝跪在那裡,悲哀地回答:我沒有忘記,熱尼亞。在你說過那樣的話以後,我跪在這裡,放棄我全部的尊嚴,以你所認可的儀式,只要求這一樣東西,我不會得寸進尺,也會別有所圖,我只是想要一個親吻。
巨大的情感在阿列克謝灰綠色的眼底盤旋著,如同窗外的暴風雪一樣激烈洶湧。
葉普蓋尼俯下身去,漸漸靠近阿列克謝的嘴唇,他看到阿列克謝支撐在膝蓋上的雙手已經顫抖得不行,眼淚已經控制不住地滑落下來。在幾乎就要貼上阿列克謝嘴唇的那一刻,葉普蓋尼輕輕地笑了一聲,慢慢地直起身子,帶著平靜的微笑說道:廖莎,你忘了,我噁心這個。
這句話徹底地擊潰了阿列克謝,葉普蓋尼將自己曾經承受過的痛苦、動搖和羞恥用力地扔回到阿列克謝的臉上。阿列克謝臉色蒼白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舉起了拳頭,用力地砸向了牆壁,喃喃說道:這算個什麼答案。
阿列克謝重複著這句話,走向了那扇剛剛被關上的窗戶。葉普蓋尼轉過身去不再看他,過了一會兒,葉普蓋尼感到自己從後面被人用力抱住了,阿列克謝握住他的雙手,像是當初在諾夫哥諾德教堂看到的那副耶穌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