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因為伊留什卡,也因為我。親愛的,在這件事情上最該責備的是你其實不夠愛我們,至少不像我們愛你一樣多,我們理解你的幸福,但是你從來不理解我們的幸福。今天,我走過海邊的墓園,那些來自俄羅斯、來自法國的女人們,她們身份不同、年齡不同、性情不同,她們出生在不同的家庭,在不同的環境中成長,在生前會有不同的名字,但是在她們死後,她們只有一個名字——自己丈夫的妻子。是的,沙夏,我們這個民族一向這麼認為,你不能選擇的出生不能定義你是誰,而唯有你主動選擇的死亡才能定義你是誰。
愛蓮娜站了起來,走到阿伯特身後抱住了他:請理解我和伊留什卡的選擇,這是我們定義自己的唯一方式。親愛的,幸福是一個艱深玄妙的問題,唯有一個人可以回答它,就是我們自己,也唯有一個時刻可以得出答案,就是我們死亡的時刻。別責備自己把我們變成了罪人,也別悲傷、絕望,我們愛上的可不是懦夫。別為我們擔心,當我們可以用死亡來回答這個問題時,我們就是這世界上所有男女中最幸福的人。
愛蓮娜把阿伯特摟得更緊了一些,莊重地親上了他的面頰:沙夏,我們愛你,你不用祈求我們的寬恕,倒是看在我們這麼愛你的份上,求你寬恕你自己吧。你的榮耀或者罪孽,微笑或者淚水,你的愛人都有資格分享一半,把我們應得的一半給我們吧,沙夏。
阿伯特用力哭了出來,他張大了眼睛,眼淚就從他的眼眶中不斷滑落到他的鬍鬚上,一開始他的喉嚨發不出聲音,過了一會兒,一聲又一聲細小的尖叫從他喉嚨裡吐了出來,不像是人類的聲音,而像是某種禽類臨死前的鳴叫。這是他八年來發出的第一個聲音。
葉普蓋尼站立這對男女面前,他連走上前去抱住阿伯特的勇氣都沒有。他站立在那裡,看著朋友中曾經最溫柔天真的一位,以這種慘烈的方式一點點找回自己。
然後葉普蓋尼撕心裂肺地哭了出來,阿伯特發不出的聲音都到了他的嗓子裡,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哭成這樣。他和阿伯特一起為失去的一部分靈魂用盡全力地付出淚水,遲到了八年的眼淚把他們淹沒了。
站在門外的烏曼諾夫少校在寒風中抱緊了雙臂,望著不斷變換的天空,眯起了眼睛。如果他的德國和美國同行沒有騙他的話,有史以來最宏大的戲劇就要在這片天空上演了。
第二十五章 兩個人的戲劇
塵世間,每個人都躬腰和疲倦,我知道——有一個人,與我勢均力敵。
塵世間,有那麼多的怪念頭,我知道——有一個人,和我一樣強大。
塵世間,一切都長著毛茸茸的黴層,我知道:有一個人,你和我一樣,真實。
——茨維塔涅娃《兩個》
愛蓮娜為阿伯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他清理了乾淨。她幫阿伯特剃乾淨了鬍子剪掉了多餘的頭髮,她帶著無比愉悅的心情做著這一切,完全看不出即將嫁給一個流放犯,而是即將明天就要接受教皇加冕為皇后。
阿伯特依舊不能完整地發出聲音,八年的沉默已經嚴重損壞了他的聲帶。被愛蓮娜清理之後的他,雖然臉上的線條因為索洛維茨的冰雪顯得堅硬了,但是他的眼神裡又恢復了一點溫柔的水汽,他正在艱難而痛苦地一點點撿起自己的碎片。
葉普蓋尼坐在房間裡,彷彿就像是來到一對尋常情侶家做客一樣,看著女主人忙前忙後。是的,他們本來可以是這樣:在彼得堡有一個舒適的居所,燃燒著木材的壁爐,精緻的食物和酒,窗外是花楸樹的陰影,花園裡盛開著玫瑰,他們的朋友在黃昏時分帶著酒杯過來,他們就一起坐在火焰前,討論詩歌、文學或者別的一些什麼。葉普蓋尼想著這樣的場景出神了,似乎下一刻他就能看到庫裡克推開門走進來,手裡搖晃著酒杯,庫裡克的後面應該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會帶著明亮的笑容率先衝進來。
葉普蓋尼的幻想被打斷了,阿伯特抓起了他的手,在他手心輕輕寫著什麼,葉普蓋尼沒有看他的動作,那熟悉的字母自動組成了一個他熟悉的名字:廖莎。
葉普蓋尼看著阿伯特,他的眼神融化了,像春日的水流一樣溫柔。葉普蓋尼握緊了手心:我會去看他的,沙夏。然後他像是自我嘲弄地重複了一遍:我必須去看他,沙夏。
照耀索洛維茨的極光消失了。整個島嶼再次陷入了沉沉的極夜。太陽永遠不會升上地平線,星星在黑色的天空中閃爍。
葉普蓋尼和烏曼諾夫一起離開了阿伯特的居所,慢慢騎著馬走向修道院的另一側。僧侶們正在緩慢地唱著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