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準確、決策果決、頭腦銳利。他唯一顯得仁慈的時刻,是在戰爭過後。他從不為難俘虜,對他們保持尊敬,他也從不為難那些前來尋找丈夫、兒子、兄弟屍體的人們,他可以遵循職責將罪犯一批批送到聖彼得堡的絞刑架和鞭刑場上,但是他從來不侮辱或者傷害他們,相反他會請神父為他們祈禱與送別。這讓葉普蓋尼贏得了更大的聲望,大家一邊畏懼他一邊欽佩他,他就像帝國完美道德與秩序的化身,不可侵犯但值得依靠,手段強硬但恪守底線。
和葉普蓋尼的功勞相比,他的職位上升得有點過於緩慢了,士兵們都在為他抱不平,但是葉普蓋尼並不在意這些,見過更多鮮血、死亡與眼淚之後,他以最完美的麻木適應了這個時代。
在一次阻擊叛亂的戰鬥前,正在擦拭武器的葉普蓋尼發現坐在自己旁邊的一個男孩正在發抖。葉普蓋尼抓緊了槍支冷靜地提醒道:士兵,就要上戰場了,恐懼會害死你自己的。男孩抱住自己的武器,有些緊張地回答道:長官,和我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就在叛亂的隊伍裡。葉普蓋尼默默把子彈上了膛:你的朋友對他的信仰堅持嗎?男孩有點沮喪地點了點頭。葉普蓋尼看著這個孩子的臉,這個小孩估計才十五六歲,這是羅密歐的年紀,是一個和朋友們在河邊飲酒,為美麗的女孩子站立在月光下的年紀。他本來想對這個孩子說:抓緊你的武器,你也要為自己的立場負上責任。但是最後葉普蓋尼抬起手拍了拍這個孩子的肩膀,輕聲說道:抓緊你的武器,一會兒站到我身後去。停頓了一下,葉普蓋尼微微露出一點笑意:反正我也習慣對堅持信仰的人開槍了。
整個南方的叛亂就這樣被帝國的軍隊雷厲風行地平定了下來。葉普蓋尼已經記不清楚自己殺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經由自己的手被送往絞刑架或者西伯利亞。作為宣誓效忠皇帝的軍人,平定國家的叛亂本來是天理昭昭義不容辭的事情,無需更多考慮與動搖。但是葉普蓋尼從每一個死者、每一個流放者的臉上都能看到熟悉的樣子,他每一天都彷彿在開槍擊碎自己的過去,每一槍打下去都是自己曾經的夥伴。葉普蓋尼喜歡在戰鬥結束後回到戰場上,看著交戰雙方的屍體被整齊地排列在一起,看不出立場的分別,看不出是敵人或者戰友。
上校在寫給葉普蓋尼的信裡說道:熱尼亞,我也曾在每一個被我殺掉的敵人臉上看到自己兒子的影子。是的,每一顆子彈都可能是贈予某個人的摯愛。但是,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如果我們都如此忠於職責,如果我們都如此驕傲,如果我們都不願意退縮,如果我們一定要選擇戰鬥來解決問題,那我們也要驕傲而不退縮地去承擔後果,無論是承受死的痛苦還是承受生的痛苦。如果誰都不能責怪,那就責怪時代吧,孩子,不要過分為難自己。
在南方服役四年後,葉普蓋尼終於被調回了聖彼得堡,偶爾會去學校幫助下米申少校。葉普蓋尼在戰場上的出色表現為他贏得了一些晉升的機會,但往事依舊是橫貫在他前程上的陰影,不過他對於目前的生活並無什麼不滿。他已經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成熟青年,無論在戰場上還是在家庭中都無可挑剔,他是卓越的戰士、可靠的長官、恭敬的下屬、孝順的兒子、虔誠的教徒、忠誠的子民,他每週都陪自己的母親去教堂,錢財一半給了母親,一半捐獻給死去戰士的家庭,他過得像苦行僧一樣嚴苛而整潔。他沒有什麼享樂的愛好,平日裡連酒都很少喝,但是他喜歡冒險,喜歡刺激的事業,他喜歡騎馬衝向敵人的炮火,也喜歡跟人貼身決鬥,他甚至會偷偷跑去一些地下的小酒館跟人比賽拳腳,歇斯底里地毆打,直到看到鮮血。在他厭倦了一種新的折磨自己的方式時,他就會到教堂在聖壇前不吃不喝地跪上一天,飢餓和乾渴會洗滌他的靈魂,神智會暫時離開他的身體,讓他忘記清醒。他不追求女性也不圖謀婚姻,對於他真實的感情,他和身邊所有親近的人,包括自己的母親都彷彿有一個心有靈犀的約定,他們聊天氣、聊食物、聊新登基的皇帝,小心翼翼地避開這個話題。有人說他有個秘密的情人,因為自從回到聖彼得堡之後,無論春夏秋冬,他每個月都會堅持買一束白色的玫瑰花;也有人說他是因為失去了愛人,因為在冬季的某幾天,總會在城郊的墓園看見他,很少喝酒的他,一個人坐在某一座墓碑上,看著夕陽落下,一口接一口地喝著伏特加,直到醉倒在雪地上被人拖回城裡。當然還有一些更加隱秘而下流的傳聞在軍官中間秘密流傳,但是沒有人敢去驗證這些說法,這個傲慢能填滿一個大峽谷,冷酷得像西伯利亞雪原的少尉是一個不能招惹的角色,有種可以隨時扔下整個人生換取一時意氣的狠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