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裡旅遊一樣到了島上。在凍結的海岸上矗立著巨大的圓石,在圓石後面是一片墓園,墓碑上掛著用樹葉織成的花環,已經被冰霜覆蓋成白色,像一個個銀色的指環,極光從墓碑上滑過,有的寫得是俄文,有的寫得是法文。
愛蓮娜立在白海的冰面上看著這些墓碑,烏曼諾夫扶她上了馬,輕聲說道:她們的來意和您一樣。有的來自聖彼得堡、有的來自莫斯科,有的來自我叫不出名字的地方,還有些來自遙遠的法國。有的是貴婦人,有的是普通人家的女兒,有的是好幾個孩子的母親,有的還沒有滿十八歲,來的時候她們都滿懷熱情,健康明亮。
烏曼諾夫拉住馬的韁繩,看向那些沉默的墓碑:索洛維茨是埋葬太陽的地方。
愛蓮娜騎到馬上,向這片墓地昂起了頭聲音清朗:現在她們只有一個名字:妻子。
說完,她勒緊韁繩向海面和天空望去,笑著說:沉睡在這裡,風景可真是不錯。
索洛維茨修道院還保持著幾百年前的樣子,保持著由兩個人修築起的古樸摸樣。島上大約有幾百名僧侶和士兵,流放犯的數量卻並沒有很多,死亡率一直很恆定。烏曼諾夫帶他們來到了阿伯特居住的囚室,由於是貴族的關係,阿伯特在修道院有自己單獨的一個小屋子。凌亂的石頭堆在這個房屋門口,沒有熱氣、沒有炊煙,連苔蘚都沒有在這個屋子周圍生長,葉普蓋尼看著極光一層層撫摸過這個屋子,像是掠過一個墓穴。他站在短短的幾階臺階前,連抬腳的勇氣都沒有。
葉普蓋尼不懼怕帶血的刺刀或者可以擊碎身體的炮灰。但是眼前這短短的幾階臺階卻困住了他。八年前的冬天,正站在這個墓穴裡等著他。他在這八年間的每一個冬天在另一個墓園裡飲下的每一滴烈酒,都從胃裡翻騰了出來,他在臺階上坐了下去,努力抵擋著這能撕裂人靈魂的醉意,示意愛蓮娜和烏曼諾夫先進去。
葉普蓋尼捏緊手腕,坐在冰冷的臺階上,像喝醉了一樣,在寒冷的空氣裡一層層出著汗。
直到烏曼諾夫走了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進屋去。這個優雅的少校有點猶豫地對他說道:阿伯特先生可能和以前有點不太一樣了。
這句話幾乎要擊潰掉葉普蓋尼剛剛積蓄起來的勇氣,他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蜷縮在臺階上,又過了許久才一步步挪進了那個房子。那是一個簡陋的小房間,像是苦修隱士的居所,石頭的牆壁、石頭的地面,只有簡單的炊具和床鋪,以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乾淨、肅穆、嚴謹、毫無生氣與詩意。愛蓮娜穿著華麗的禮服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有一個男人坐在她對面。
葉普蓋尼顫抖著向那個男人抬起眼睛,這個動作幾乎用盡了他畢生勇氣。
八年之後,亞歷山大阿伯特在他對面。葉普蓋尼快要認不出他了。
阿伯特蓄起了鬍子,眼窩深陷,神情困頓,穿著醜陋、厚重而破舊的衣服。這都不是最緊要的。他的眼睛裡毫無熱情與期待,極光掠過他的眼睛,就隱沒到了黑暗裡。
那個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的詩人從他身上消失殆盡。剩下的只是一個疲倦而空虛的軀體。這一刻葉普蓋尼知道他真正地永遠地失去了阿伯特,那位坐在他宿舍裡對著月亮朗誦詩歌的詩人、那位告訴他十六歲是羅密歐的年齡的詩人、那位帶著他為美麗姑娘站立在月光下的詩人、那位拖著他去小酒館縱情狂歡的詩人、那位總是溫柔而詩意地對著他微笑的詩人、那位屬於玫瑰花和春日原野的詩人,在八年前就已經不在了。
這位陌生人看到了葉普蓋尼和他的制服,用力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最終這位陌生人低下頭,在桌上摸索著什麼。那是一些寫著字母的木頭方塊,是這個國家用來教小孩子識字用的玩具。阿伯特用那些方塊拼出了一個單詞:你好。沉默地推向了葉普蓋尼的方向。
葉普蓋尼咬住了嘴巴。
八年間,阿伯特沒有同任何人再講過任何一句話,他沉默了八年,以往能言善辯能夠用最動人的嗓音朗誦詩歌的他,已經發不出任何一個音節。這自我懲罰的劇烈程度超過了葉普蓋尼的承受力,阿伯特自己處決了自己最美好的部分,扼殺了自己所有的才華、生命力與想象力。
愛蓮娜沉默地坐在阿伯特對面,伸出手去覆蓋住阿伯特的手,阿伯特把手抽了出來,用那些小木塊又拼出了一個單詞:罪人。然後用手指了指自己。愛蓮娜將這個單詞打碎了,她挪動那些小木塊,拼出了另一個單詞:妻子。然後指了指自己。
愛蓮娜把這個單詞推到阿伯特面前,溫柔地說道:沙夏,我知道你在責備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