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想法——她只是心情好而已,因為我要離開了,再也見不到面了。
“媽媽,我去住校你會不會寂寞?”買完東西之後我們在果汁店喝果汁,雖然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其實內心猶豫了許久。
“當然會寂寞呀。”母親旋即答道,但我在她眼神深處看見一絲遲疑。
三月我從小學畢業,二十九日我便帶著一個小包包與母親一起步出家門,大件行李都事先寄去學校了。
我們走到附近車站,巴士已經來了,我上了車,母親則繞到車窗邊。
“要注意身體喲,有什麼事就打電話回家。”
“嗯。”我點頭。
巴士發動後,好長一段時間母親一直留在原地目送我。有那麼一瞬間,我看見她原本朝我揮舞的手伸向了眼角,我猜她可能哭了,但那時候她的身影已經小到我無法確認這件事。
學校位於一座平緩的丘陵上,校內有牧場、教堂,還有學生宿舍。宿舍是木造建築,內部卻沒有想象的陳舊,空調裝置也很完善。初中部學生住的是四人房,房內設有拉簾,多少保住了一點個人隱私。我們那間只住了三個人,除了我還有一位名叫春子的三年級學姐及一位名叫鈴江的二年級學姐,兩位學姐都對我很好,讓我安心不少。
就這樣,我開始過著每天六點起床、六點半做體操、七點禱告後吃早餐、八點到校的生活,同學有幾人得了思鄉病,我倒是沒事。同寢室的學姐都很有趣,我每天就像參加課外活動一樣快樂,牧場工作及聖歌練習也是課業的一環,所有課程都令我著迷不已。新生都會領到一本學生日誌,每天就寢前必須把當天經歷的事寫下來,隔天交給舍監細野修女審閱,但我常常白天玩得太累,晚上寫到一半便睡著了,這時身材一點也稱不上纖細的細野修女就會叉腰低頭瞪著我,以極為嚴厲的聲音簡短地說:“以後多注意點。”細野修女的嚴格在學生之間幾乎成了一則傳說,但我周圍並沒有人見過她真正動怒。
習慣宿舍生活之後,春子學姐和鈴江學姐偶爾會問起我家裡的事,例如我父親從事什麼工作,或是我家房子的樣貌等等,她們一聽說我父親是大學教授,鈴江學姐便如祈禱般雙手交握說:
“好了不起呢,令尊一定很聰明。大學老師耶,啊啊,好令人憧憬!”
“令尊教授哪一方面的課程呢?”春子學姐問。
“我也不大清楚,好像和生物、醫學方面有關。”我自己也不是很確定。
即使我的回答曖昧不清,鈴江學姐還是連呼“好了不起”。
接下來話題移到母親身上。一開始學姐的提問都很普通,好比她是什麼樣的女性、擅長做什麼料理,後來鈴江學姐不經意問道:
“令堂應該和你長得很像吧?”
沒想到我卻被這無心的問題刺傷了,連我自己都很意外。我當場大哭起來,鈴江學姐嚇得手足無措,春子學姐則讓我回床上休息,她們好像以為我是因為想家而落淚。
隔天晚上,我決定把心事告訴兩位學姐,因為我不想讓她們覺得我是個需要照料的麻煩學妹,她們兩人認真地聽完後異口同聲地說怎麼可能。
“她是你的親生母親呀,天底下沒有討厭女兒的母親的。”鈴江學姐堅定地說。
“我也希望如此,但是……”我說著低下了頭。
“鞠子,世界上長得不像的親子多得是喲。”春子學姐不愧是三年級生,一派冷靜地說:“這麼點小事就讓令堂避著你實在不合理,如果令堂的態度真的不對勁,一定是別的原因,而且我認為那個原因絕對、絕對和鞠子你沒有關係。”
“沒錯,我也這麼覺得。”鈴江學姐也重重地點頭。
“暑假你應該會回家吧?”春子學姐微笑說道:“你回家之後,她一定會溫柔接納你的,我向你保證。”
我輕輕答了聲“嗯”。
後來一如春子學姐所說,暑假我回到家,父母都顯得非常開心,剛到家的那天父親還一直待在客廳和我閒聊,而且我回家那段期間父親都不曾帶工作回家。
母親則是每天帶我上街買衣服或是一些小飾品,晚餐都煮我愛吃的菜,整個暑假她都對我非常溫柔。
但即使如此,我仍無法釋懷,母親的態度讓我覺得她有些勉強自己,甚至覺得她像是代為照顧別人家的孩子。
暑假結束,我回到宿舍,春子學姐一看見我劈頭便問:
“令尊和令堂對你很溫柔吧?”
我只能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