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熱了,身上自然衣衫減少,腹中胎兒卻在長大。此消彼長,肚子自是越發大了。我也越發地怕見人,除了永璘在時拉我出去走走,更是從不擅出。奇怪的是胎兒總是不動。三哥說許是開始時保胎保得厲害,所以有此現象,但胎兒既在長大,當是無礙,只囑我耐心等候便是。永璘是個男人,本來也不大在意這些小事,又極聽得進三哥之言,故而也不以為異。我卻暗暗心急,只怕孩兒已受到了傷害。
這日午後,我小睡了片刻,正要找些東西來消遣,永璘差小順子來叫我去愛晚亭侍駕。我略收拾了一下自己,便隨他前來見永璘。
永璘端坐在亭中,面前的石几上放著新鮮水果蓮藕,正微笑傾聽一個人講話。我進去向他微一蹲身,他只輕輕點頭,用目示意我坐下,並未開口,我便在他身邊坐下來,仔細打量那個說話的人。
只見他身穿七品的服飾,不禁微有詫異,雖然偶爾也跟永璘見過一些官員,但那都至少是正三品以上的大員,如此便服見七品的倒還是第一次。看此人其貌不揚,個子也不高,還蓄著兩撇鼠須,說起話來那兩叢小鬍子便一揚一揚的,極是逗人,心下忍不住想笑,便微微別轉了頭,去看永璘。
永璘穿著鵝黃八寶團龍褂,頭戴輕冠,腳踏登雲靴,臨湖微風徐來,撩起他的衣衫,他的人卻紋絲不動,安若泰山。他原是極怕熱的人,雖在風口,也已是額上沁汗,也不擦一下,以免失儀。我伸絹替他輕輕拭了,他也衝我感激地一笑,又回到說話人的身上。我見慣了他這幅安穩坐姿,那是他小時候宮規訓練出來的。瀏陽王也是一樣。可以穩坐兩個時辰一動不動,連我都佩服他的定力。一心在他身上,也就不去理會那人在說什麼。
永璘年輕英俊瀟灑,莫說是皇上,就是個貴家公子,走到街上也是會有女子報以側目,宮中女人對他傾慕,討好就更不奇怪。他不象大哥那麼古板,也沒有三哥那麼無拘,從小的教育,使他一言一行都保持在適度之中——適度的微笑,適度的嗔怒,適度的垂青,除了在我面前,其實外人面前很少失態。即位時他尚年幼,父母又去世得早,後宮教導一直是要老成持重,性格難免有點抑鬱。後來隨著年齡的長大,先剷除朝中顧命大臣,接著西北小捷,加上這幾個月的朝後侍講,他的氣度越來越沉穩練達,那些臣子也越來越猜不透他的心思,朝中本來黨派林立,因了這個緣故,也漸有散開之象,你想,皇上如寵信某個大臣,那附會者必多,因而結黨,若皇上不表示寵信,那群臣無所適從,開始或會騎牆觀望,時間一長,那便會各安本份各守職司,黨派自然分解削弱。朝中大臣雖知我三哥受皇寵,但他只是一介布衣,既不上朝參會,也不結交大臣(至少表面如此),想投靠但顧及我家風甚嚴,母親立有規矩,送賄者一律讓家丁請去見官,一來二去,除了那些文人墨客,也無敢上我家投柬。我居於深宮,自是見不著,二哥成日在軍中練兵,與文臣不太搭訕。大哥又遠在淮陽做小令,他們知是無望的,也就息了鑽營新貴之心。於我來看自是件好事。永璘的父母我沒見過,只從先帝的畫像上看,永璘長的似乎並不象父親(之所以說似乎是因為古時沒有照相機,畫的難免有人工新增的內容,做不得準),那麼他應該是象母親了。聽聞當年他母親是後宮最美的嬪妃,極受先帝寵愛,一直封至貴妃之位。因病去世後,先皇還傷懷了很久,有段時間拒不納寵。先天父母條件既好,皇宮中又不缺吃少穿,因此永璘兄弟長得均甚俊美,個子也高,面板白皙如處子,加之小時遵從父命勤習騎射擊,故而身子欣長秀美,本是少女的春閨夢裡人,加之出身皇家,因而仰慕傾心的宮內外嬪妃貴婦也就不少。只是他兄弟均不甚好女色(大約是看多了父親好色帶來的種種不幸),所以有人傷心我是不奇怪的。世人往往以為好看的男人一定好色,其實未必盡然。永璘見慣了宮中女子爭寵邀媚的姿態,對母親又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內心裡實是厭惡好色之人(對我是例外,我對他好色是從來不避諱的)。嬪妃們不知他心思,一味地討好他,反而讓他疏遠(對我也例外,我的討好他一向視若真心)。在他心中我自是不同的,因我家人其實都不願我入宮,也不靠我求得功名富貴。我二哥甚或以為皇帝只會讓妹子更不幸,以他們三兄弟之力,我不入皇宮會嫁得更好,所以永璘對我放心得很。他甚至願意放下帝王之心來討好我,這種截然不同的體驗,使他深深沉迷不能自拔,我當然就更視皇恩若尋常了。
“士達,用點茶。”永璘的開口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收回神,我收回神,看他端起茶盅,便知那人已講完,那人卻道:“適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