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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後一個亮點消失後,一切都快速地消失在黑影裡。

躺在天水塢村土壩上的草叢裡,遠離省委辦公室和被安排好的公式化生活,,六十四歲的齊天卓感到自己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第一次發現,他現在竟然只在乎和需要剛剛逝去的這個朋友的存在;而他存在時,自己卻選擇了逃避。那個逃避延續了一生。事業、成就和家庭,所有他一直以為可以平衡自己生活的存在,忽然都失去了原有的意義。

“我被騙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如果我沒有離開喬縣中學一切會怎樣?如果我沒有逃離天水塢,我的生活會有什麼不同?”他被自己假設的“如果”壓迫得不能呼吸,急忙想解開西服裡襯衫上的領釦。那釦子是他妻子給他扣的,很緊,他一下沒解開。他加力一拉,襯衫被撕破了。

“其實只有和你在一起時,我才是我真實的自己,包括思想和感情,價值和尊嚴。離開你以後,我其實一直很孤獨,那種在喬縣中學有過的充實和滿足感再也沒有出現過,無論我後來在生活中得到了什麼。我兌現了理想的同時也失去了你,哪個更有價值,我現在不清楚了。我後悔不及了。我對你的感情實際上超過了世上的任何人,無論它被賦予什麼名字,我都不會在乎了。我不敢正視和害怕的就是它。”黑暗中,他對著藍紫色的蒼穹說出他用了一生才明白、現在才敢面對的事實。

話被說出以後,他有了一種重生的感覺,眼睛看見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原有的定義。恐懼消失了。只有被世界無條件接納的渴望。

哭是他一生最不熟悉的情感表達。可是在那個土壩上,他不計後果地哭起來。到最後,他像個孩子一樣哭累了,就平躺在草叢裡昏昏睡去。他的頭髮亂了,西服上沾滿了草屑、泥土和破碎的花瓣。一隻丟了鞋的腳被什麼刺破了,可能流了血。

蒙朧中,他的思想開始了一條他三十多年政治生涯中很少走過的路徑。他意識到,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存在的重要性,遠遠超過大多數人理智上願意承認的程度。人們讚賞相互理解,而實際上兩個人類成員之間的真正理解卻是如此地罕見,機率好比兩顆行星在宇宙中億萬顆星星之間的接觸和碰撞。這就是人類雖然都住在一個星球上,個體生活的本質卻註定是孤獨的原因。而被命運決定的兩個靈魂之間的罕見相撞是不受選擇地發生在任何年齡、性別、地點和年代中的;如果可以選擇,這種天賜的機遇早就因為人為的意志而不可能發生了。

他的靈魂被鬆綁了。他的手臂失去了顫抖的原因。

他手腳張開地伸直了身體,就像當年他和朋友一起躺在那裡時喜歡做的一樣。聽著周圍的蟲鳴,聞著空氣中的各種自然氣息,他知道了,在死亡面前一切不能或不敢面對的事實都必須面對,做出交代。他還明白了,生命中唯一值得體驗的是令人敬畏的兩個靈魂之間的徹底擁抱,那應該是個體生命的最高境界,因為它關乎靈魂裡的東西。他再次喃喃自語:

“我失去了一個不能復得的地上天堂。我是個被自己的感情嚇壞了的孩子,也許人類自身就是個還不瞭解自己的孩子。我是一個看見了新大陸的存在就掉頭返航的哥倫布。沒有什麼能證明任何形式的新大陸的存在,除了一個人足夠坦誠的靈魂。”

朋友的逝去也是他自己一部分的死亡,或標示著他生命裡一個階段的結束。他翻了個身,西服已經被草汁和碾碎凌亂的花朵塗抹得完全失去了原有的莊重和體面。

他就那樣側身趴著一動不動,臉觸到了溼潤涼爽的草葉和土地。空氣裡不知何時出現了當年在喬縣中學大運河邊散步時飄來的河水的腥味和船伕那悠遠好聽的號子。。。有雨落在地上和窗上的沙沙聲和掉在院子裡雞窩頂上的淅瀝聲。。。那是他們當年躲在天水塢的日子裡早雨天寫毛筆字時總能聽到的。。。那聲音從敞開的窗戶飄入,裹著很重的雨腥味。。。看見了,又看見了,從朋友家那個敞開的窗戶,他們看見了遠處大片農田裡和山腰間繚繞的一層層如煙似水的朦朦雨霧,彷彿面對一幅放大的水墨畫。村中農舍的煙囪裡,和雨霧混在一起的炊煙裊裊上升。。。

天與地都睡著了,除了附近什麼地方催眠般的蛙叫聲和村裡偶爾傳來的一、兩聲狗叫。齊天卓真的睡著了,不顧一切地像玩累了的孩子一樣睡著了。他全忘了停在村邊玉米地裡的專車和還在等著他的司機。

繡穿寂寞的女人——扶犁手的妻子蓮芯

蓮芯是天水塢村李重的老婆。她中等身高,五官請秀,丹鳳眼,面板比所有天水塢的女人都細白。李重是天水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