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云悠然神往,讚歎:“這妝既然在前朝流行,想必有一定的道理。若說一個女子扭斷了腰走路,必是拂搖款擺,有弱柳拂風之態。至於齲齒笑,大概是指那笑與不笑之間,其情可憐,其色可鑑。”便又攛掇翠袖說,“你不如今日就這樣妝扮起來,倒也有趣。”翠袖斥道:“虧你想得出。今天是你崔老爺做席面,我倒不領情,又愁眉又啼妝的,不是不給你崔老爺面子麼?”崔子云恍然大悟道:“難怪你說不適合今天這場面,果然有理。愁眉啼妝就算了,這齲齒笑,你現就做一個樣子給我看好不好?”翠袖越發笑得伏在桌子上,說:“這可有什麼好看的?好端端讓人家害牙疼,你這腦子裡也真是稀奇古怪的很。”說著,頭已經梳好了,溜光水滑,卻是形同小孩子抓鬏那樣,翹起前後兩股,飽飽鼓鼓的十分俏皮。然後在中間插了鳳頭釵,珠花,珊瑚針,茉莉針,滿滿地排列鬢端。然後取手巾來再次淨了面,才開始上妝,最後才是更衣。孃姨便請崔子云樓下等候,子云調笑:“又不是沒見過。”嘴裡說著,到底出了門下樓,看到借的屏風已經送來,卻是四幅玳瑁鑲的《西廂記》故事,又一幅大的鳳凰牡丹,桌椅檯面也都擺設停當。封十四娘正在指揮著丫環抬進十幾盆菊花來,“醉貴妃”也有,“念奴嬌”也有,“武陵春色”也有,“柳浪聞鶯”也有,又有什麼“柳線”,“大笑”,“羅裳舞”,“霜裡嬋娟”,“淡掃蛾眉”,也有叫不上名字來的,都含芳吐豔,姿態各妍。崔子云背剪了手賞花,搖頭晃腦,稱賞不絕。便聽門外一聲喊:“崔兄好雅興!”回頭看時,卻是邀的客人古董商龐天德已經來了,還攜著一位年輕俊俏後生,向子云介紹:“這位是舒兄舒容。”子云和舒容彼此廝見了,龐天德又說:“遇見舒兄,倒撞出一件故事來。這才叫無巧不成書——真是比一回書還巧。”崔子云聽他說得神奇,忙問是什麼巧事,龐天德故意賣弄道:“這件巧事,可還要再等一個人來才宣佈,不然這會子同你說一遍,等下賴帥來了再說一遍,效果倒不好了。”崔子云才知道他要等的人是賴福生,便不好再催。封十四娘因見舒容面生,早趕上來招呼,又問龐天德:“今兒叫的可還是蒔花館黃鶯鶯?”龐天德點頭說“是”。封十四娘便笑道:“像龐老爺這樣的長情客人,幾時也在我們醉花蔭攀個相好就好了。”又問舒容:“舒二爺可有熟相好?”舒容笑而不答。封十四娘見他靦腆,知道是個雛兒,更加親親熱熱地湊上來說道:“那便請崔老爺做個媒人可好?”崔子云深知其意,少不得幫襯說:“舒兄若沒有意中人,叫一個本堂局,倒也方便。”封十四娘更加十二分殷勤說道:“我們桃枝兒是清倌人,我打保票,必合舒公子的意。”舒容本不慣此道,無可無不可地,點頭應允。封十四娘興頭頭地到桃枝兒屋裡,說:“給姑娘道喜。你媽媽我半輩子看了多少男人,誰逃得過我的眼去?那個舒容一看就是個壽頭。你要不要出息,就看今夜了。若連個雛兒也籠絡不住,也不必做這行了。”說著話,崔子云早帶了龐天德和舒容進來,桃枝兒扭扭捏捏的,先給崔子云龐天德依次敬了水煙,便捻著裙角兒坐在舒容下手,哼哼嘰嘰地問:“舒公子哪裡高就?”不料她面怯,那舒容竟比她還怯,進了屋子已是不自在,正偷眼覷著桃枝兒細長的手指拈著細長的火捻子,撲地一吹,燃了,點了煙,再撲地一吹,又熄了,不禁漸漸看呆了去。忽然聽得桃枝兒問他,驚得倏一下站起,脹紅了面孔,畢恭畢敬地答道:“學生在哥哥開的南北行裡學習做生意。”崔子云龐天德都笑了,拉他坐下道:“既然學做生意,以後這堂子裡是要常來常往的,都這麼著還了得?”一時客人到齊,便開了席。賴福生坐了首位,龐天德次之,其餘客人各自散座。於是開了局票來,賴福生喜歡排場,除荷花裡瞿無鳳外,又另叫了三個局,龐天德寫了蒔花館黃鶯鶯,舒容便是本堂局桃枝兒,其餘客人也有帶著局來的,也有現叫的,都出了條子,賴福生要來看了,覺得不熱鬧,又攛掇著各自多叫一個局,這才一總髮下票去。翠袖換過衣裳,上來篩了一輪酒。第一道魚翅用過,各自叫的局也就陸續來到,一時間滿堂綾羅擁擠,珠翠輝映,熱鬧非凡。崔子云想起來,向龐天德問道:“方才你說的無巧不成書,必得賴帥來了才肯說,如今可說得了。”賴福生正扭著瞿無鳳要親熱,聽到說話,轉頭問:“什麼事要等我來了才說。”龐天德擠眉弄眼地笑道:“是大帥心頭最惦記的一個人的故事,只怕說出來,惹無鳳姑娘生氣。”瞿無鳳一愣:“什麼事怕我生氣?”忽然省起,問道:“可是你們昨兒晚上說的,那個什麼自賣自身,到帥府為奴,又被攆出來的夏姑娘?”賴福生也想起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