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在冬日黃海的疾風惡浪之下,李孟這支小小的逃亡船隊很快被打散了。有的船隻被風浪打沉,有的船從此不知下落,只有兩條船稀裡糊塗地漂到了海州城外的花果山,擱淺在沙灘上之後僥倖獲救……但也只剩下了以李孟為首的區區十幾人,而且個個又凍又餓,半死不活,隨身攜帶的少量銀錢兵器,都在海上風暴之中丟了個精光,每個人的模樣也都很是萎靡不振,什麼稱王稱霸、爭雄天下的心氣兒都沒有了。
所以,花果山下那個“鹿莊主”剛一露出招攬之意,已經凍餓得連走路都打飄的李孟等人,就立刻忙不迭地答應了下來,哪怕賣身為奴也在所不惜——否則他們估摸著自己怕是眼下就要沒命:如今天寒地凍、糧價暴漲,人家非親非故的,為啥要白白養你?反正若是主家待遇太苛刻的話,到時候再逃亡也不遲……
接下來,這些私鹽販子們就在花果山下的莊園裡,很是受了一番奇怪的活罪:對於新輸入人口的防疫檢疫工作――通常簡稱為“淨化”,臨高元老院當局已經摸索出了一套成熟的流程,即使是在千里之外的敵後據點,只要條件允許的話,同樣也會如法炮製……所以,在莊園管事的呵斥下,李孟他們在一個棚子裡脫光了衣服,就像買賣牲口似的讓人瞧了瞧身板,接著又被看了看牙齒,問了幾個諸如年齡姓名之類的簡單問題之後,再按照要求在一張紙上蓋了手印——李孟以為是賣身契之類的文書,然後以防疫的理由,被強迫著剃光了頭髮,又仔仔細細衝了一個澡,最後才得到了一件藍布做的新衣服,這樣就算是成為“新移民”的一員了。聽管理他們的人說,作為新人,他們還要被繼續操練幾個月,才能算是正式的“入夥”了。
對於剃頭的事情,眾位膠州難民自然是不太願意的,只是以眼下這種絕境,也只得認了。倒是在入夥之後馬上就有全新的衣服發,讓他們很是咋舌——他們以前也有在大戶人家當過奴僕的,知道就算是那些樂善好施的縉紳,一般來說也只會給新來的僕人穿舊衣服……新衣服的顏色是靛藍的,質地很粗,但卻乾淨又柔軟。只是模樣著實古怪,象和尚穿的一口鐘一般。因為是冬天,所以還給了他們一身舊棉袍禦寒。
熬過了這麼一套“淨化”的手續之後,莊園的管事原本要給他們講規矩和分派活兒,誰知就在第二天中午,一艘大船就靠上了花果山下這座莊園的私人碼頭,然後李孟他們就統統都被趕進了船艙,說是要把他們運到南方去種田幹活……雖然中國農民有著安土重遷、不願輕易離鄉的傳統,但對於本來就是兵敗逃亡出來的李孟等人來說,倒是無所謂了——既然都已經賣身為奴了,自然只能聽主家的吩咐了唄。
但問題是,這條名為“立春號”的大船……怎麼看著像是一艘風帆和蒸汽混合動力的西洋式戰艦?!!
喂喂,我這到底是穿越到了十七世紀的明末,還是來到了十九世紀的晚清啊?
這個突如其來、出乎意料的爆炸性發現,讓李孟的精神一度大受刺激,以至於在甲板上昏了過去,其他人只當他是一路疲憊體力透支吃不消,所以也沒太在意,只是扛著他拖進底艙了事。
於是,等到李孟再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立春號”都已經升火起錨,揚帆出海,離開海州南下了。
接下來的幾天海上旅程裡,李孟一直留心觀察著這艘原本不應該出現在明末的蒸汽船,還有船上形形色色的人們……可以看得出來,船上的大部分水手依然是明末的閩粵土著,即使他們剃了短髮,說著一口怪怪的“官話”,也無法變成現代人。但確實也是有那麼幾個衣著體面的傢伙,不僅說著比較標準的普通話,身上也隱約帶著一股跟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氣息,說話時偶爾還會漏出幾個明顯帶著現代色彩的詞彙……
唉,自己要不要主動上去跟他們坦誠身份呢?但誰知道他們接下來會不會善待自己這個“穿越同胞”?
——正如在海外的華裔華僑往往喜歡坑祖國同胞一樣,萬一對方是那種心胸特別狹隘,又滿腦子“王霸之氣”的傢伙,秉持《三體》之中的“黑暗森林法則”,堅信“穿越者最大的敵人永遠都是另一個穿越者”,力圖把一切“計劃外因素”扼殺於萌芽之中……那麼自己上去表露身份的話,豈不就等於是在自尋死路?
更要命的是,李孟甚至都無法確定,他們是不是真的跟自己來自同一個時代——說不定是自己穿越的幾十年之後呢?唉,這種看起來需要賭人品和碰運氣的事情,實在是不好輕易下決斷啊!
看著不遠處兩位正在談笑風生的“短毛軍官”,李孟摸著下巴,不由得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