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7部分

照鏡坊後,葉青羽再沒有見過他,也沒有人會再將他的文章仔細品讀指點不足。有時自嘲地想,既不能應試為官也不能著書論作,學問再好又有什麼用呢?於是一腔激昂奮發的熱血就跟著心性一起被無痕的歲月撫平掩埋。無怪乎唐無惑在看完他的文章後,總是抱怨少了一分銳氣。

筆尖不斷在紙面上掃過,腦中思緒萬千,手下筆走龍蛇。好似又回到了當初,落筆時的興奮難耐,交卷時的忐忑焦急,先生看完後,回身對他輕輕頷首,光是這些就足以令他雙頰發燙雀躍不已。

世間如此之大,一個人終究太寂寞了。

寂寞這個詞近來常常縈繞心間,坐在寂靜的書房裡,看著空落落的書桌那頭,色澤豔麗的駱駝擺件在多寶格上閃著炫目的光,架上擺放的白瓷花瓶裡斜插一枝形將凋謝的桃花,蕭瑟之感帶著隱隱痛楚從心底最深處瀰漫而出。住了多年的小院,恍然間發現怎麼變得如此空曠高闊?明明應該習慣了的安靜清冷也變得格外陌生可怕。須臾之間,遍體生寒。

執筆太久,一絲痠痛悄無聲息從腕間升起。筆尖頓了一頓,葉青羽悄悄向上看一眼,又迅疾將視線落下。

那邊的溫雅臣厭煩了磨墨,丟開硯臺,正努力把地上打瞌睡的貓按進懷裡。掙扎不休的花貓惱得“喵喵”叫喚,一雙利爪不停揮動,毫不客氣劃破了衣袖,在他白‘皙如玉的手背上擦過。

“哎,疼疼疼……”溫少疼得不住吸氣,一邊還不忘葉青羽方才的交代,“別吵,別吵,你家公子寫字呢!”

“喵嗷——”

手背上又是長長一道,隱約滲出了血珠。幸好溫雅臣躲得快,否則就要毀了他引以為傲的臉。

“嘶……小東西,心真髒。知道本少爺什麼都沒有,就只剩下這張臉……”發現葉青羽正在看他,溫雅臣沒好氣地在花貓頭頂拍了一下。花貓憤怒的“呼嚕”聲裡,京中聞名遐邇的翩翩公子高舉一雙傷痕累累的手,笑得傻氣十足。花貓靈巧一躍,眨眼間扯下他頭頂銀冠,“你你你你……”

士可殺不可辱!

眼看他兩手著地,彎腰就要撲到桌下去追,葉青羽著實無奈:“去外頭找秋伯吧,他給你準備了點心。”

“怎麼不早說?”溫雅臣如蒙大赦,忙不迭起身,“你靜心寫,過會兒我再來陪你。”

長腿一邁,人就到了門邊,再一晃眼,已奔下了臺階,輕快的模樣像極拘禁許久終於重見天日的囚犯。

乖巧的貓兒攀上葉青羽的膝頭,委屈地低叫兩聲。葉青羽把它抱到胸前,一下一下順它豎起的毛。

還是坐不住啊……重又拾起筆,瞥一眼書桌上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紙,無力之感油然而生。

溫雅臣不是讀書的料,全天下都知道。這樣的人品,這樣的家世,這樣的天賦,若說他愚鈍,天底下就沒有幾個聰明人了。他只是無心向學不肯用功而已。葉青羽也曾頻頻勸誡過他:

“求學之道貴在堅持,持之以恆方得大道。”

“現今我替你代筆不過救急,想要溫將軍對你另眼相看,最後還得靠你自己。”

“你是溫家獨子,再如何不甘願,也不能辜負了老郡主和溫將軍的期望。”

“嗯,我明白。”這些話恐怕早有人千千萬萬遍跟他說起。他噙著笑認認真真地聽,臉上不見絲毫怒氣,一分一毫的不耐也不顯露,一雙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鄭重其事點頭,恭恭敬敬起身,兩手抱拳高過頭頂,深深折腰一揖到底,“葉先生教誨,學生永世不忘。”

然後掀袍落座,莊莊重重執筆,煞有介事舔墨,有模有樣要把葉青羽的文章抄錄下來。

葉青羽欣慰,長舒一口氣,滿意地看到他落筆也比之前慎重。

剛寫了三五個字,溫雅臣說:“青羽,我口渴。”

屋外的溫榮趕緊把茶盞奉上。抿一口茶,溫少再揮筆寫兩行:“青羽,這墨不好,我用不慣。”

小廝揚鞭打馬,橫穿大半個京城,回府去把他常用的那方硯臺送來。溫雅臣悠悠然磨墨,慢騰騰把長長的衣袖挽起:“唉……都黃昏了,不知秋伯今晚給我準備了什麼好吃的?”

如是兩三回,葉青羽絕了規勸的心思,索性連抄錄文章都不指望他。以溫少的闊綽出手,找個能模仿他字跡的書生完全輕而易舉。

世間事就是如此,有人奮發向學,有人不思進取。奮發向學者一心濟世卻報國無門,不思進取者卻輕易入得朝堂見得君王。報國無門的憂社稷憂黎民憂患成疾,見得君王的享安樂享繁華獨獨不想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