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會縱跳和使放暗器。身體魁梧奇偉,無論甚麼有眼力的人一眼看去,無不以為他這們高大的身材,必然笨滯不堪。誰知他上起高來,竟比猢猻還加倍輕捷。渾身筋骨,要硬便硬如鋼鐵,要軟便軟如絲綿,身材矮小人鑽不過去的縫隙,楊幻鑽過去倒像綽有餘裕,一點兒也不覺得那縫隙厭狹了。尋常會武藝的人,使放暗器,盡有準頭極好百發百中的。然普通只能近放,不能遠放。
就是有力量能放遠的,也只能在那毫無遮攔阻隔的地方打人。若在樹林當中,及有窗格阻擋的所在,暗器便發放出去,也不能遠,效力是更差了。惟有楊幻的暗器,不拘在甚麼地方,只要有一線之路,能看得見心裡想打的人,不問上下、左右有多少層障礙,他的暗器能照著那一線之路,直射過去。他正練習暗器的時候,每在牆壁上掏一個茶杯大小的窟窿,點一支線香在牆那邊,他立在牆這邊,暗器從窟窿中打過去,將香頭打滅。後來練習的日子長了,能在黑夜之中,晴器穿過兩層牆洞,將點在第三間房裡的香頭打滅。凡是有人使用的暗器,他無有不會,無有不精。
他祖傳的產業,原極豪富,自奉卻非常儉約,銀錢專用在交遊上面。只要是有點兒能耐和聲名的人走他家經過,或是專程去拜訪他的,他總得奉送些程儀。若有緩急去求他幫助,看需要多少,開出口來,沒有不如數奉送的。受他殷勤款待與銀錢幫助的人越多,楊幻兩個字的聲名也越大。那時在江湖上一提起楊狀元,不問認識不認識,都得稱讚一聲“仗義疏財的好漢”。後來楊幻的家產被楊幻沒有限制的贈送得精光了,在原籍不能居住。一則因為遠處聞名的人,不知道楊幻的處境不如從前,以為永遠是一個可擾之東,源源不斷的來楊家拜訪。楊幻慷慨慣了,一旦沒力量幫助人,面上覺得很慚愧。二則因家境即不寬舒,便不能款待朋友。他是生性好友的人,只得離開原籍出門訪友。這時楊幻的年紀已有了五十多歲,只有一個兒子名從化,年已十六歲了。
楊從化得他父親傳授的武藝,雖趕不上他父親那般高妙,然不但和他一般年齡的人沒有能敵得過他的,就是從來在江湖上稱好漢的老手看了他的工夫,也都得說一句後生可畏,不敢存與他嘗試的心。楊從化才到十歲,他母親便死了。楊幻也沒續絃,也沒納妾。楊幻一帶著楊從化出門,原籍地方就沒有楊幻的家了,楊幻父子到處遊行訪友。
這日在陝西境內,坐船經過一處很大的碼頭,天色已將近黃昏了。船靠碼頭的時候,楊幻坐在艙裡,推開窗門向碼頭上看熱鬧。只見離船約一箭遠近的岸邊,有一個大石巖伸在水裡,石巖上巍然矗立著一個和尚:右手撐著一條臂膊粗的禪杖,左手握拳抵在腰間,挺胸昂頭,豎起兩道濃黑如漆的掃帚眉,睜起兩隻光如閃電的巨眼,不轉眼朝船上看著。楊幻一見面,就不由得吃了一驚。暗想:我自己的身材已是很魁梧的了,這和尚只怕比我還要高大一倍。這和尚的年紀雖也不小,然像這樣金剛一般的氣概,出門怎用得著撐柺杖。並且看這柺杖的形式,十九是用純鋼打就的,怕不有一百來斤重。看他兩眼露出兇光,下死勁釘住在我這船上,難道曾和我有甚仇怨,知道今日到這裡來,特地先在此地等候我嗎?
只是我平生並不曾見過這樣的和尚,也不曾有開罪和尚的事。我於今也不管他是不是有意來與我為難的,今夜只小心一點兒睡覺便了,楊幻心裡這們思想著,兩眼懶得與那和尚對望了,移向碼頭上閒看了一會,再向石巖上看和尚時,已不知在何時走到何處去了。這夜楊幻父子都不敢安然就睡,準備那和尚前來有甚麼舉動。但是提心吊膽了一夜,直到天明,絲毫動靜也沒有。
楊幻不由得暗自好笑道:我真是疑心生暗鬼,白耽了一夜的心思,不敢安睡。誰知是偶然遇著。只是這和尚雖不知道我,我即遇見他,倒得上峰去訪訪他,看他的本領究竟怎樣。
這和尚在此地的聲名必不小,逆料沒有訪不著的。楊幻父子所坐的船,是單獨僱的,行止可以自由,因為他父子的目的在訪友,沿途遇著名人好漢,隨處都得流連。這日楊幻吃了早飯,即帶著楊從化上岸,專訪本地的叢林古寺,卻不見有那般模樣的和尚。找著地方年老誠實的人打聽,也沒人知道有這們一個和尚。整整的訪了三日,不曾訪著,只得罷了。
第四日仍開船向前進發,行了幾十裡,天色向晚,又到了一個埠頭停泊。每次泊船的時候,楊幻照例憑窗向岸上眺望。想不到一舉眼,又見那個和尚,仍是與前日一般的眼睜睜向這船上望著,右手還是撐著那支臂膊粗的黑色禪杖。楊幻心裡想道:難道這番也是偶然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