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的面上浮現出無奈慘烈的笑:“爹,事到如今,你…你還是不願相信人心?”
被此問攪亂了心湖,一時啞口無言。
“你不信皇帝,不信趙輿清,眼下竟連瑕兒也不信?”她邊哭邊笑地端起湯碗,也顧不得燙,仰頭便是一飲而盡。
“碰”得摔碎了碗,豔麗的眉眼間竟有幾分決絕:“我倒寧願這湯裡有毒,好毒醒我。不再相信那年花下真的有父慈母愛。”
見狀,蕭鴻章心痛不已。
“爹…爹相信你,爹喝,爹喝!”他從來疼愛這個女兒,哪見過她這方頹態,慌忙執碗喝下那碗煲湯,舉起示意她看:“看,爹都喝了,一滴不剩。我們瑕兒的手藝就是好,比那龍溪廚子煮的都要好喝千倍萬倍!”
蕭子瑕不語,兩行剔透的珠淚順著粉面緩緩流下,頰上只留兩道淺影,胭脂水粉暈染開來,卻不顯狼狽,反倒有種將一切置之度外的豪氣。
醒,需酒對星。可深宮冷院,偏偏此刻沒有風月,更沒有星,這都是命。
權勢爭鬥的漩渦,從來沒有誰能夠全身而退,何況她從未想過能掙脫這張用血淚織的網。
眼前模糊了,不知是否是淚。
她掙扎著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揪著襟口說不出話的蕭鴻章。
這湯裡沒毒,卻有血淚,可血淚卻比任何東西都毒。
“爹。你常說瑕兒跳的舞比府上任何牡丹盛開的姿態都美,瑕兒跳給你看。”
一身火紅的鳳袍,像是朵綻在夜色中的血花,輕紗撫幔,豔色撩人。
她掙扎著踮起腳尖奮力想在最後的最後留給自己一曲蒹葭。
她夠美也夠端莊,卻偏偏碰上了一個謎。
皇甫翰從來不懂得欣賞。
他無心去看,不是她不美,而是他早見過更美的荼靡。一把摺扇,還有…一襲白衣。
久行君恐榮華處,半城煙雨半城沙。
她踉蹌著碰倒了燭臺,火焰跳躍著竄上了紅色的帳簾,瀰漫開來。
就如那夜,她初見他,一種莫名的情愫便襲上心頭,一發而不可收拾。
以致她抱著卑微奢望,也只是想他活下去。
不過是遊園釀成的一場驚夢,醒來會不會悔不當初?
她狂亂的腳步停頓了一下,終於停下了,跌坐在圓睜著眼的蕭鴻章身邊。
“解藥呢!解藥!”蕭鴻章只覺喉頭如火燒,灼痛感混雜著腹中刀絞般的劇痛。瀕死的恐懼令他的嗓音虛弱而喑啞。
蕭子瑕像是一下子清醒了,哭喊著,淚流滿面:“爹,你放過他吧,他是個好皇帝!有他在天下才會太平,尋常人家才能父慈母愛!你在一天,他便危險一天!爹!我們都放過他,好不好?好不好!”
蕭鴻章的耳邊嗡嗡地響,什麼都聽不到。他看到他最愛的女兒膝行到他面前。他抬起手作掌狀想要給這個不孝的女兒一個耳光,卻一口悶氣在胸,怎麼都下不了手。
也是,要是沒有那年橫來的富貴,那麼他們定然一世都是長樂花下的父慈女孝。
富貴,不是誰都要得起的。
他堂堂一國之相,也曾想學尋常人家的溫情,可到頭來卻只學到一層皮,東施效顰。
淚水不斷地落下,她緊緊抓住父親的手,狠狠抽打著自己的臉頰。
“爹,你若要打,便狠狠地打,都是女兒不好。可…可皇上,皇上他沒有錯!他是無辜的!從來都是蕭家對不起他!是蕭家!”
“混帳!”蕭鴻章怒目而向,聲音微弱卻令蕭子瑕害怕:“皇帝他…他下了密令要抄了蕭家!今夜…今夜是最後的機會…你…你卻為了小皇帝對爹下毒!”
什麼!
這個訊息不啻驚雷,狠狠地在耳邊炸開。
“他怎麼能…怎麼能!”
她費盡心機想拯救的人,竟是全域性的操控者。
她嘔盡心血不過是想為他鋪一條平坦的路,可最後她自己卻成了對方鋪路的一顆塵埃。
這樣強烈的反差讓她如置夢中,不願相信,卻不得不信。
“爹,你騙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塗著蔻丹的指甲狠狠地撕扯著身下的鳳裙,歇斯底里陷入空白。
蕭鴻章說不出話,他睜著眼於不甘中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淚水又落下來了。
蕭子瑕,你總為他落淚,那你可知他心繫於誰?又可知流淚的鳳凰便同於凡鳥,縱引火焚身,亦不得涅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