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山甫沒有在意,郭寧蓮卻忍不住笑對兩個哥哥說:“好一個醜和尚。”
郭興暗中扯了妹妹一把:“莫胡說。”他怕言語無忌的妹妹觸怒了和尚。
郭山甫偶爾掃了朱元璋一眼,立刻眼睛放出光來。他大步上前,不禁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起朱元璋來,把朱元璋看得不自在起來,自己也忍不住渾身上下察看,以為自己身上出現了什麼怪異。
一見父親這樣,郭寧蓮忍不住向郭英耳語道:“二哥,你看,父親大概從這個討飯和尚頭頂看到有九條龍盤著了。”
兩個哥哥都忍不住笑了。
郭山甫終於對著朱元璋頻頻點頭,自己喃喃地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咋夜觀紫微星從東南升起,果然,果然。”
郭山甫問朱元璋:“師父不知在哪座寶剎住持?”
朱元璋嬉笑道:“哪敢侈談住持!貧衲不過是個挑水僧而已。所在修煉之寺在濠州。”
“是皇覺寺嗎?”郭山甫顯然知道這座廟宇。
“正是。”朱元璋答,“寺院存糧已吃光,眾僧都託缽雲遊去了,貧僧遊方三年,也走過好多個府縣了。”
郭山甫道:“記得皇覺寺有個極有學問的佛性大師,他仍在嗎?”
朱元璋說:“去江浙弘法未歸。先生認識我師父?”
“有一面之識。”郭山甫說那是個學貫今古的大師,他一直疑心佛性本是士宦中人。
郭寧蓮提醒父親說:“怎麼儘管在外頭說話呀,是不是想請師父進去一敘呀?”
“當然,當然。”郭山甫對朱元璋說,“請師父到寒舍一敘,務請賞光。”
郭寧蓮說:“他可能都餓得不行了,巴不得你請他呢。”話一出口,郭山甫忙瞪了女兒一眼。
朱元璋這才認真地看了柳眉鳳目身材健美苗條的郭寧蓮一眼,他竟然說:“小姐說得對,貧僧現在是飢腸轆轆,什麼禮節都可免去,吃飯要緊,民以食為天,和尚亦然。”
一席話說得幾個人大笑,郭寧蓮沒反感,反倒覺得這個和尚有點意思,至少不俗。
一餐豐盛的菜餚擺在了郭家古香古色的客廳檀香木桌上,郭山甫很正式地招待朱元璋,兩個兒子作陪。
朱元璋已經換上了一襲長衫,郭山甫一面請他入座一面說:“明天我叫人給師父做一領質地好一點的袈裟,你那破的就不要再穿了。”
朱元璋覺得可惜,忙站起來:“扔掉了嗎?在哪裡?”
郭興說:“我叫人拿去燒了。”他有點厭惡地說:“蝨子一團一團的,臭烘烘的,豈能再穿?”
朱元璋說他穿這樣的爛袈裟才是遊方和尚的本色。走州串縣,朝踏塵埃,暮投古寺,乞討為計,倘若穿一領華貴的僧衣,還有人會施捨殘羹剩飯給他嗎?
“說得也是。這叫真人不露相。”郭山甫忙吩咐郭英去看看,別叫他們把袈裟燒了,拿去叫下人漿洗一下,縫補起來。
郭英答應一聲出去。
大家入座後,郭山甫提起白玉酒壺,問:“師父飲酒嗎?”
朱元璋:“貧僧是受過戒的。”話說得很不堅決,他真的想喝點酒。
郭山甫說:“先生又不是真正的檻外人,不必這樣拘泥,但喝無妨,這裡又沒有別的釋迦牟尼信徒。”
朱元璋便也來者不拒,與郭山甫、郭興碰杯後,飲了一大口,說:“先生怎麼斷言貧僧不是真正的檻外人呢?”
郭山甫笑道:“感應而已,我也說不準。”他一邊說,一邊不住地端詳朱元璋的面相。
剛回來就座的郭英對哥哥小聲說:“父親大約從他這面相上看到王氣了。”
郭山甫偏偏聽到了,說這位和尚相貌奇偉,他這種相,冷眼一看,是兇相,兇中有善,兇善相輔,恩威並行,必為大器之人。從五官來看,天地相朝,五巖對峙,極少見的。
郭英調皮地問:“能當皇上嗎?”
朱元璋覺得他在奚落自己,就說:“玩笑豈可這樣開?貧衲不過是衣帛米食不周之人,何必嘲弄?”
郭山甫瞪了兒子一眼,對朱元璋說:“師父寫個字,我給你測測。”
朱元璋說:“衣帛不周之人,能測什麼字?好吧,就測衣帛的帛字好了。”
郭山甫琢磨了半天,說:“回頭我得查查《易經》,一時不好斷言。”
朱元璋便也不當回事。
郭山甫看著朱元璋的大耳朵,突然說:“可惜呀,可惜,美中不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