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頭兒這才走到他面前,一隻手擱在他肩上,鄭泌昌打了個激靈。
錦衣衛頭兒:“我說兩句話,你要記住了。”
鄭泌昌:“上差請說。”
錦衣衛頭兒:“第一句,我們來人。”
鄭泌昌:“下官不敢。”
錦衣衛頭兒:“第二句,做官要精,可也不要太精了。太精了,天便要收你。”
鄭泌昌:“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真明白就好。”錦衣衛頭兒把手一收,“我們走。”
顯然是有意安排的,從頭門到二門再到臥房這個院子的廊簷下,到處都掛滿了紅紗燈籠,每盞燈籠上都映著“織造局”三個大宇,把個織造局後宅照得紅光映天。
楊金水的那個隨從太監在前,領著沈一石從後宅頭門一路走了過來。
一盞盞映著“織造局”的燈籠在他們頭上閃過。
隨從太監一改平時側身引路的姿態,和沈一石平行走著,不時還瞟一眼他的反應。
沈一石依然穿著那套六品的官服,穩步走著,臉上雖風塵猶在,卻平和依舊,看不出任何不安。
到臥房院門了,那隨從太監突然停了下來。沈一石也在他身邊停了下來。
隨從太監:“沈老闆請稍候,我先去通報。”
沈一石:“應當的。”
隨從太監慢悠悠地走到臥房門口,低聲說了幾句,臥房門便從裡面開啟了,屋子裡也是一片紅光。
沈一石靜靜地望著那洞開的門,看見正對著門口一道透明的蟬翼紗簾垂在那裡,紗簾後坐著芸娘,面前擺著一把古琴,接著是“叮咚”兩聲。沈一石知道,《廣睦散》在裡面等著他了!
耶隨從太監這才又慢悠悠地踅回來了,打量著他:“正等著呢,請吧。”
沈一石微笑了笑,迎著《廣陵散》的樂曲,穩步向臥房門走去。
江南織造局楊金水臥房
走進了臥房門,沈一石有意不去看琴聲方向,而是望向坐在那張圓桌邊的楊金水。
楊金水卻不看他,側著耳朵,手指在桌面上點著節拍,一副醉心琴聲的樣子。
沈一石靜靜地站著,目光只是望著楊金水那個方向。
圓桌上擺著幾碟精緻的小菜,三副銀製的杯筷,還有一把玲瓏剔透的水晶瓶,紅紅的像是裝著西域運來的葡萄酒。
第一段樂曲彈完了,楊金水還是沒看沈一石,卻將手招了一下。沈一石慢慢走了過去。楊金水依然不看他,將手向旁邊的凳子一指,洗一石便坐了下去。
等沈一石一坐下,楊金水拿起面前的一支銀筷,在銀盃上敲了一下。
琴聲戛然而止。
楊金水目光還是不看沈一石,卻提起了那把水晶瓶,拔開了上面的水晶瓶塞,向沈一石面前的杯子倒酒。
沈一石站了起來。
楊金水一邊慢慢倒酒,邊念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倒完了酒他才望向沈一石。
沈一石也望著楊金水:“公公終於回來了。”
“我回來不回來都容易。”楊金水望著他,“你這次能回來倒是真不容易。押著上百船糧,從杭州到淳安再到建德,殺了個三進三出,竟然沒有醉臥沙場,好本事!來,先喝了這杯。”
沈一石雙手端起了杯子,卻沒有立刻就喝,而是望著楊金水。
“放心,沒有毒。”楊金水也端起了杯子,“喝葡萄酒要用夜光杯,前年西域商人就送給我四隻。用銀盃是讓你放心,這酒裡沒毒。”說完自己先一口飲了,將杯底一照,望著沈一石。
沈一石還是沒喝,滿眼的真誠:“公公,容我先把話說完再喝可不可以?”
“可以呀。”楊金水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什麼都可以。美人計,拖刀計,釜底抽薪,瞞天過海,三十六計哪一計都可以。”
沈一石:“公公,是不是請芸娘先回避一下。”
楊金水慢慢又望向了他,接著搖了搖頭:“用不著玩這些虛的了。我呢,本是個太監,你送個芸娘給我,從一開始就是虛的。什麼人頭上都可以長綠毛,只有我們這些人頭上長不了綠毛。揹著我你們做的事當著她都可以說。”
沈一石低下了頭,想了想又抬起了頭:“我對不起公公,也對得起公公。”
楊金水:“你看,又來了不是。剛說的不要玩虛的,真金白銀打了半輩子交道,來點硬的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