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麼不明白的?你小子算是機靈的了,莫以為我不曉得那天你是故意幫著那丫頭打碎了雞湯罐子!傅池春薄嗔道,他這會兒心情好,並未多加責怪冬兒。
冬兒臉色悄悄地白了白,見傅池春並無異樣,忙作揖道歉:大掌櫃火眼金睛,我這些雕蟲小技怎麼逃得過大掌櫃的法眼。
他把搓澡的毛巾往肩膀上一搭,跟客棧酒館裡的店小二差不多,又是捏著嗓子,模樣十分搞怪。
行了,成日家沒個正形兒!都多大的孩子了,還這麼油腔滑調,人家都說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我可從來沒你這麼跳脫過。
傅池春這句話雖有主奴之說,卻是拿了自己去與他比,真要說有侮辱之意,卻又似沒有。
瞭解傅池春毒舌的冬兒反而覺得可親可敬,畢竟他從小時起,便是傅家的奴才,自小失去親人的冬兒可以說是由傅池春扶持著長大的。傅池春對他有多少情誼說不準,但他在傅池春身上寄託了父子情、主僕情、師徒情,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楚的複雜感情。
他笑了笑,正要說什麼,忽聞傅池春輕輕嘆了一聲。靠在浴桶邊上,擰了擰眉宇間的褶皺,嘆息聲裡似有疲態,又似有成竹在胸的滿意。
冬兒未能想透,不解其意,沉默地為傅池春揉捏露在水面上的肩膀,他知道傅池春還有話沒有說出來。
冬兒揉捏的力度適中,傅池春沒一會兒便懶洋洋的,接著方才的話,慢悠悠地說道:我往日教你。無毒不丈夫。今兒便教教你,怎麼才做得個殺人不見血。
傅池春嘴上一向直接,但暗地裡有多陰毒、狠辣。又給人怎樣使了絆子,謀劃了多少算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我原本便沒指望那小娃娃能喝掉那一罐子雞湯,她那個破身子恐怕你比我還清楚,能吊著命不去追他爹孃已是她的造化了。傅池春半合著眼,慢悠悠地說道,所以,她能喝幾口就不錯了。但以她的飯量,要想讓她成癮,那罐雞湯還不足夠。冬兒。你猜猜看,我放棄殺她,放棄用藥。你說怎麼才能讓她和她爺爺痛苦一輩子呢?
冬兒的手握住毛巾緊了下,心裡顫抖,卻不得不接傅池春的話,硬著頭皮道:大掌櫃曾說要把她‘當’個千金小姐養著,難道是想……?
他一驚。深深地低下頭去。
他想到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把金穗送到青樓去,傅池春曾幹過這種事兒。他曾在打敗對手後,發現對手自殺身亡時,把對手的老婆女兒都送到青樓去以洩心中之恨。
臭小子!你想到哪兒去啦?傅池春笑罵了一句,冬兒從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長大,他在他面前跟一張白紙差不多,冬兒想什麼,很難逃過他的眼睛。
傅池春從水裡站起來,任由冬兒匆忙為他擦乾身子,又扶著他出浴,為他披上寬大的睡袍。
冬兒在他身後,看著他的頭髮散開,裡面絲絲縷縷的白髮便無所遁形地跑出來,一閃一閃地反射著燭光,燭火明明是暈黃的,經了頭髮的反射,反倒成了閃爍著寒意的白光。
冬兒忽然有些心疼,傅池春算計了一輩子,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呢?
傅池春這時候沉浸在自己的快意中,沒理會到冬兒的心思,他難得地露出一絲笑:佛祖說,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小丫頭才得七歲,虛歲不過九歲而已,正是記事的時候,這時候讓她和她爺爺分離,便是她人生的第一大苦;她明明曉得我是擄劫她的仇人,卻不得不叫我父親,這是怨憎會,乃為她人生的第二大苦;她命裡積弱,沉珂纏身,再不得顧曦鈞救治,難去病根,這是病,乃為她人生第三大苦。
傅池春頓了頓,瞥了一眼愣怔的冬兒,輕飄飄地笑道:冬兒,你說,她命裡便只得這三苦,人生如何能快活?反之,對那黃老漢來說,只是一輩子再見不著他唯一的孫女兒,他便不能快活。你記住,打擊敵人最好的方法,是從他們的內心擊垮他們。
冬兒愣愣地點頭,半晌反應過來道:大掌櫃要認黃姑娘為養女?
傅池春點頭道:我既答應了她要把她養做千金小姐,便不會食言。以後改口叫傅四姑娘吧。
傅池春的確從不食言,他本質裡是個商人,商人重諾,但,商人更重利。
冬兒好一會兒才完全消化傅池春的這番無毒不丈夫的言論,這不是傅池春第一回教他這種思想,可每回聽到,他都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當傅池春的對手真的很可怕,除非你能永遠不敗,否則,敗了,就別想再有機會能爬起來